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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夏,高悬天心的大日肆意泼洒光辉,整座人间仿佛一座火炉。

村中阡陌被照耀的发光,大地上蒸腾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热气。

恰逢午膳时辰,胡家宅院中人很多。

好些少年少女,胡勋一一给韩香骨介绍。

“这两个是晴午大人的一双儿女。”

“这三个少年是小柒的嫡长子和一对双胞胎。”

“还有这个……”

二十年前,韩香骨不辞而别后,胡冲敏锐意识到了清算危机。

晴午率领一群弟兄进攻衙署前,都将儿女托付给胡冲。

胡冲花费大力气,将孩子们分批、分散送去外地。

直至清算结束,直至三年后,接任韩香骨的县令因为流官制度调派别地,胡冲才敢将孩子们接回大槐村。

漆瞳从一十七名少年少女的面庞上扫过,韩香骨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胡勋有学问,且这些年来,严格遵循胡冲制定的计划,悉心栽培孩子们。父子二人都坚信,他们的韩大人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

推翻上层阶级的统治,靠的从来都不只是刀剑。

刀剑之外的知识,绝不可或缺。

这些孩子们,便是韩香骨的左膀右臂、智囊团。

午膳很简单,可以说是粗糙。

就是麦糠糊糊,里面甚至漂浮着几片翠绿叶子。

牛羊吃草叶,人自然也可以吃,譬如葱叶子、菠菜、油菜、韭菜等。

只因舍不得放盐,麦糠糊糊味道太寡淡,这种叶子,嚼碎后能于舌尖上绽放辛辣味。

韩太平与雪娘、小旋风的饭菜则丰盛太多。

虽说也是麦糠糊糊,但明显浓稠许多,还有清脆爽口的腌咸菜,三颗白水煮蛋,大槐村这两年极罕见的荤腥。

韩太平一边进食,一边询问道:“这些年,湘绣县百姓的生活有多苦?”

胡勋轻叹一口气,道:“前年胡州闹旱灾,整个长夏,愣是一滴雨没下,那个寒冬,饿死很多人。”

“去年情况好一些,但粮食收成也锐减,勉强能维持一日一餐。”

“今年估计比去年好不到哪里去,老皇帝要过六十大寿,极讲排场,可惜国库空虚,按照老规矩,只能苦一苦百姓。”

“上个月县里来人,说今年的税提前,这不是关键,要命的是要一次性收取三年的税。”

“还不要粮,要求折算成银钱。”

“这项政令导致现在的粮食价格如跳崖般直坠,两三月后,税收结束,粮食价格又会大涨,权贵们又能吃得满嘴流油。”

“唉,今年又不知得饿死多少可怜百姓!”

韩香骨喝完麦糠糊糊,拿起一颗鸡蛋,将蛋壳剥到一只干净白碗里。

“衙署那群胥吏什么时候来?”

胡勋将蛋壳碾磨成粉后,招呼来几个年龄小的孩子,平均分到每个人的碗里。

“快了,就在月底最后一天。”

韩香骨就着小咸菜,慢条斯理将鸡蛋吃干抹净。

“告诉村民们,不用再为一大家人的税,而愁苦的整夜睡不着。”

“生存在山底恶臭泥沼中的,下层阶级的贱民,是时候放下耕种农具,拿起刀剑,打上山巅,去见识见识那群高高在上的上层阶级了。”

“看看那群权贵的脑袋,被刀剑斩下来后,那断颈之上,究竟会不会长出一颗新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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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韩香骨没带雪娘与小旋风,独自一人来到沧澜江的堤坝上。

百里堤坝,极为绵长,仿若一截古城墙一样。

韩香骨看到很多老百姓在打水,用沧澜江水灌溉禾苗。

可惜,距离大江近些的还好,路途遥远的,比如大槐村,一天来回也就能挑六或八桶水,于几亩、十几亩,甚至于几十亩的田地而言,无异杯水车薪。

天天如此,不消十天半月,在精壮的汉子也得活活累吐血。

至于为湘绣县境内数百个村镇挖河掘渠,更是天方夜谭。

大江东去,波涛滚滚,韩太平伫立堤坝上远眺壮美山河。

二十年前,广陵道州牧之子游山玩水,途经湘绣县,按照规矩,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制定的规矩,作为湘绣县县令的韩香骨,需拿出三千两雪花纹银,供州牧之子消遣。

韩香骨自然没拿百姓的血汗钱来讨好州牧之子。

结果州牧之子脸上挂不住,觉得被轻看,屈辱的不行,愤然离开湘绣县。

那年九月秋,正是收成季节,湘绣县秋雨连绵,沧澜江水位暴涨。

不过韩香骨不担心,湘绣县全境百姓也无半点忧虑。

因为修筑的堤坝用料极足,不会一掰就裂,一捏就碎,再汹涌的江水,也休想摧毁。

岂料雨夜一声‘轰隆’巨响,堤坝被炸开一个缺口。

村镇被淹没,房舍田地被吞噬,死了太多人。

韩香骨的为官之道,走到了尽头。

并非魏国庙堂要拿他开刀,毕竟身后站着朱九阴与齐庆疾两尊陆地神仙。

而是韩香骨意识到,以他一己之力,穷极一生,也难以改变腐朽的庙堂。

唯有推倒重来!

大日高悬,夏天的天空,总是湛蓝,通透的犹如一块蓝宝石。

“您……您是……韩大人吗?!”

一个老汉,站在堤坝下,不确定询问道。

韩香骨回头俯瞰,老汉花甲之年,挑着扁担,两边挂着两只水桶。上身赤着,下身只穿着一件短裤,一双脚掌踩着草鞋,面庞上,汗流滚滚,冲刷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的黄土。

韩香骨:“老人家,是我。”

老汉愣了愣神,忽然疯癫般手舞足蹈,又哭又笑。

嘴里大喊大叫着:“韩大人回来了!咱湘绣县的青天大老爷回来了!”

越来越多百姓闻声匆匆围聚向韩香骨所在那截堤坝。

生活,不对,应该是生存有多苦,上层阶级永远不知道。

但下层阶级的百姓,刻骨铭心。

人群泪水长流,冲韩香骨下跪叩首,祈求道:“韩大人,请您救救我们!”

太阳照耀着黑压压跪伏一大片的穷苦百姓。

头顶青天,脚踩堤坝,面朝沧澜雄江的韩香骨,骤然拔剑。

‘锵’的一声,红血出鞘。

剑刃清晰映照出韩香骨狭长眼眸。

他将长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穹顶。

发出一记代表着下层阶级百姓对压榨、对剥削、对奴役,对上层阶级的统治者,绝望的、如烈火烹油、如火山爆发、如山洪呼啸的,刻进血肉骨头灵魂里的深沉愤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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