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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麒点点头,肯定道:“画得很好。不像我那位同学,只会在报纸上画野草野草。”

他第一次来于家就是为了筹款办报,今晚当着于曼颐的面再度提起,她很难不好奇。她问宋麒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报纸,让他们为了它上下奔走,到处筹款,以至于惹祸上身,只能藏进她家的地窖。

这个问题很是笼统,宋麒也很难用简单的话语讲清。于是于曼颐又问他报纸上有什么内容,而这问题让宋麒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起初……”他迟疑着说,“起初是想宣传一些新的思想,例如科学和民主,权利与义务,还有一些新传入的主义……”

于曼颐好奇地看着他。

“但是并没有人买。”宋麒泄气道。

“当然没有人买,”于曼颐说,“我都没听过这些东西,我怎么会买自己没听过的东西呢?”

“对,所以我们调整了路线,”一处折断已经捆牢了,宋麒试了试强度,拿出一根铁丝,去修补风筝的另一处关节,“我们开始在上面连载小说。”

小说于曼颐是懂得的。

“小说就是话本,”她说,她毕竟稍稍识字,“杜丽娘,西厢记,还有聊斋,对不对?”

“那已经过时了,”宋麒说,“我们的报纸是一份份连载的,要让人每期都买,就得写现下流行的故事。等他们看完了新一期的小说连载,便会顺带着看几眼副刊的科学,民主和主义……”

而于曼颐对科学、民主和主义毫无兴趣,她将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话本领域,穷追不舍地问:“那时下流行什么样的故事?”

宋麒低下头,开始专注地修理风筝。

他实在难以启齿,眼下最流行的故事,就是专注才子佳人情爱的鸳鸯蝴蝶派。虽说有不少同学甚至老师将这一流派批为“媚俗低级”,但自从他们的报刊开始连载鸳鸯蝴蝶派的情爱故事后,销量和以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销量一上来,对他们报刊粗制劣造的批评也随之而来。宋麒认为他不能再放由这本报刊的插图只有同学画的野草野花,决定筹款增添版面,并招聘两名专业的编辑人员,负责美工与文字排版。

他们都没料到,这一筹就把本报最重要的连载写手宋麒筹得生死不明,筹进绍兴乡下的地窖。筹得不但新版面没有了,讲到一半的故事也只能换人执笔,并因为更新质量下滑被读者们痛骂。

“到底是什么故事啊?”于曼颐手脚并用,爬到宋麒身后,热切地询问。

宋麒深吸一口气,把铁丝拧出一个扣,“咔哒”一声捏闭合。

“一种新的故事,”他说,眼睛完全不看于曼颐,“讲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

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

于曼颐这晚怀揣着对这个新概念的遐想入睡,感到这四个字每一个都充满了遐想空间——

“自由”,也就是不必通过父母之名与媒妁之言,相识相遇全凭天赐机缘。“恋爱”,也就是不必一开始就定下亲事,而是一个过程,一种体验。

且听宋麒那意思,自由恋爱,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对男女相处一番后,即便不成,也不必寻死觅活,为反抗而殉情。这只是一次体验,大家还可以再和别人来一次体验——哇!

于曼颐激动得在床上翻滚,以至于第二天盯着一双黑眼圈去和长辈们吃早餐。不过和她的疲惫相比,三妈可以说是喜气洋洋。她坐定没一会儿就知道,原来是表哥给家里寄信了,今日一早就到了。

三妈不识字,等二妈过来才有人给她念。于曼颐坐在一旁听着,内容也无非是说在欧洲的学业繁重,语言艰难,但多亏于老爷资助,在钱财上并不窘迫。学校里中国人不多,绍兴的更是只有他一个,异国求学很是孤独。期盼尽早完成学业,回乡谋得教职。

一封信也不长,寥寥几句,都是套话。

“这孩子,”三妈越听越是寡淡,“好不容易寄信回来,也不懂问问曼颐如何,倒像是忘了他这订婚妻子。”

于曼颐低头吃饭,并不在意。

三妈也吃,桌上还有方家送来没吃完的印糕。于曼颐抬眼看了看那上面大红色的“白头偕老”与“喜结良缘”,忽然控制不住地喊道:“三妈。“

三妈抬头望向她,神色有些奇怪。

于曼颐保不准自己这样问会不会挨罚,可她这一刻实在难耐。

“我表哥会不会在欧洲……”

她鼓起勇气。

“自由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