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贵客上门(四)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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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到老师身侧,就更方便加入发言了。于曼颐听到他积极地加入了于老爷和那位老先生关于扫盲的商议,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连他的同学们都觉出奇怪。果然,说了没一会儿,他突然话锋一转,说这次扫盲班恰好要求每班至少两个女孩儿,不如就让于小姐作为其中之一。
于曼颐惊讶地抬起头,但他把她挡得太牢,她看不见任何人的反应。但她很快听到三妈的声音响起来,她声音冷冰冰的,带了一点怒气,她说于曼颐本来就识字,没什么好学的。
宋麒说,扫盲并不是只教识字。
三妈说,她识字就够了,还想学什么呢?终归是要嫁人的,学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做什么,不如在家多练习女红。她那得意的画画,也是因为要做绣花的纹样。
宋麒的发言有一瞬停滞,而后,另一道女声插了进来。于曼颐侧过头,看到一名宋麒的女同学,脸极臭,说这到底是哪里的裹脚布成精了啊。
她骂得比宋麒难听多了,是一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同学。
气氛变得很僵硬,于老爷也感到了尴尬。宋麒的老师回头斥责了几句学生,打圆场道于家的女儿还是要于家的人来安排。于老爷也立刻站起身,请大家移步隔壁的酒楼,今日于家设宴,马车已经备好了。
他拍了拍自己三儿子的肩膀,便离开了堂厅,其他人鱼贯跟上,只有宋麒没动。他的老师见状绕路回来狠狠一拍他的后脑勺,于曼颐笑起来,她站起身,在宋麒身后悄声道,没有事的,他可以离开了。
他朝她手掌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今天有客人,”她说,“于家是有规矩的。”
于家的确有规矩,况且于老爷今天刚刚夸奖了于曼颐,她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有把握。而宋麒在老师的盛怒之下不得不离开,临走前还是控制不住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于曼颐交叠着双手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脚尖,身上是一件绣了鸳鸯的紫色袄裙。他当时怎么会说这是补服成精呢?她穿这件衣服明明这么好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对面是受到于老爷暗示留下来的三叔和三妈,他们会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就如同他们决定了她此生每一件事的命运。
她好像一件做工精致的雾紫色瓷器一样坐在那,那不是方才那个在后院里和他哭和笑的于曼颐。
宋麒叹了口气,只能决定自己尽快地吃,尽早地回来。
很快,于老爷,于家的其他人,来做客的老师,学生,甚至下人,都走了。堂厅里只留下了一对儿假人似的并肩坐着的三叔和三妈,和低着头坐在他们对面的于曼颐。她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两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指缝间有细密的汗,像是罪犯在等待宣判。
可她又何罪之有呢?
寂静之中,她终于少见的听到了三叔的声音。她习惯于听三妈的声音,但三叔在的时候,三妈便失却了发言权。他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他说话不似三妈单刀直入,而是十分曲折,十分委婉。他先说于曼颐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三叔的四弟,从小就与他关系不好,是个一身反骨的人,娶亲也没有遵从家中安排。他的妻子也是一身反骨的人,两个一身反骨的人在一起,下场果然十分凄惨。
于老爷此前对于曼颐很冷淡,就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人,于老爷十分担心她也长歪,才让三叔三妈好好教养。好在于曼颐从小就很听话,从未做过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更是让于老爷脸上有光。于老爷认为三叔教女有方,低声夸赞了他几句,这极大的鼓励了三叔。
三叔被鼓励之后用自己不慎灵光的大脑思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被夸赞是因为于曼颐的画画得很好,这启发了他。他意识到,对于曼颐这一辈儿的女孩来说,无才便是德已经不是彻底正确的了,三叔本人也饱受枕边人无才的乏味和折磨,这里就是在说于沈氏。
因此,三叔做出了如下判断:他希望于曼颐有一些才华,她未来的丈夫是留洋回来的学者,对方定然对伴侣的学识是有要求的。但三叔也强调,于曼颐的才华需要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不能过低,过低会让她的丈夫感到丢人和乏味;也不能过高,过高会让他的丈夫感到失控与自卑。
总而言之,过低了面上无光,过高了面上也无光。因此,两个月的扫盲课程很好,非常好,刚刚好,他同意于曼颐参加宋麒所说的扫盲课程。
三妈面无表情地听着三叔安排了一切,这一次,她没有办法拒绝。
三叔的演讲发表结束了,他自觉讲得头头是道,挥手让于曼颐离开,自己在坐在堂厅喝几口茶。于曼颐安静地从头听到结束,起身谢过三叔,然后低着头,缓步迈出了堂厅的门槛,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让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有了开裂的迹象。她希望宋麒早点回来,她能与他分享这个消息。她细细回想着从那日将宋麒带回来后发生的一切,感到一种强烈的侥幸。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侥幸中碰到一个更为侥幸的时机,而后和宋麒一起,在一片混沌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这缝隙是如此狭窄和勉强,但她终于能在缝隙中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