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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只和最,都给一个人了◎

刘丰盐死了,死在了丞相坟的太师椅上,又委顿着身体滑落在地。麒麟的四蹄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将满地血迹踩入湿泥,又回到了坚硬的山路,继而掉过头,沿着道路狂奔起来。

刘丰盐的人在码头,在火车站,却没有人看守这条走马的绍兴古道。

于曼颐不知道自己又耽搁了多久。田埂和水稻消失又出现,天色也明了后又昏暗。她伏在麒麟的身上,有时是清醒的,也有时候只剩下微弱的意识。

是来路也是归途,麒麟重走了他跟随着马车所走的道路。它替于曼颐接管了她逐渐消逝的意志,不回头地朝着上海的方向狂奔,四蹄终于踏上了象征着现代文明的柏油马路。

它并不是神迹的马匹,他也只认识这一条道路,但这一条路就够了。于曼颐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是宋华章别墅前垮塌的铁栅栏。她甚至没有去处理被撞倒的铁栅栏,那些铁尖上还残留着麒麟划破前胸所留下的血迹。

它放缓了脚步,从那处倒塌的地方跃过,终于将于曼颐送到了别墅大开的门前。

它的脚步声惊动了房子里的人,先是管家出来望了一眼,看到它背上昏迷的于曼颐时,便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悲戚中带着震惊——终于,宋华章也步履不稳地跑出来了。

“曼颐……曼颐!”

她跌跌撞撞地向她的方向跑,身后出现了姜玉和尤红,过了一会儿,又跟出了方千与卢相沧。于曼颐半醒着看向他们——他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嘴唇也都裂开了。她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也不知道从她离开倒现在到底过了几天。她用所有的意志力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感到宋华章在伸手扶她。她的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当她从马上落到地上的一瞬,膝盖上的剧痛让她脸色再度煞白,而她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曼颐!”

宋华章靠近她,又跪在地上抱住了她。于曼颐整个人缩在她怀里,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她身上有和宋麒类似的味道,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这似乎是一种隶属于基因控制的气味。她是宋麒在这世上最近的血亲,也是于曼颐现在最亲的人。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攥着她的肩膀将嘴唇贴近她。她太久没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又微弱:“姑妈,姑妈……”

“哎,姑妈在,姑妈在呢。是不是刘丰盐?是不是你们家那些王八蛋!”

“快去救……”她茫然地说,“快去救宋麒,快去……剧场……”

宋华章忽然不再说话。

重复他的名字给了于曼颐力量,她挣扎起来,身体反应逐渐激烈:“姑妈,你快去救他!他去救人了,他又去救人了,只有你能救他!”

“姑妈你去救他啊!”

她挣扎得愈发剧烈,可院子里那么多人,却都是沉默的。长途跋涉和重伤让于曼颐逐渐失去了理智,只是陷入崩溃一般重复着相同而无人回应的话——

终于,在某个到达顶点的时刻,她感到身体上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她听见自己大脑里的一根弦也发出了崩断的声音。

她的世界再度陷入了黑暗。

*

梦里是走不到头的黑暗。

身旁的声音很怪,咿咿呀呀,叽叽喳喳。于曼颐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行走,逐渐意识到,她似乎是身在一个戏园里——一个关着门,关着窗的戏园里。

眼前偶尔会亮起一道聚光灯,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没头没尾的戏。戏台上的人穿着古老的戏服,画着看不清面容的戏妆。于曼颐觉得他们很面熟,就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熟人,但是她又一个都说不出名字。

她有时在突然亮起的戏台前停留,有时觉得那些唱腔索然无畏,便转身离开。有人试图来捉她回去继续做观众,但于曼颐在这一刻变得脾气很差,脾气很差且无法忍受,于是她在漆黑中抬枪——

“砰”的一声枪响,血溅了一地的声音。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抓她了。

但很奇怪的是,于曼颐并不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枪。她完全是发自本能地抬起了手。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不需要真正拥有任何东西,重要的是,你心中要知道,你有驾驭那些东西的能力。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怕。那些台上唱念做打的演员,台下张牙舞爪的家丁,都只是皮影人罢了。

于曼颐继续在黑暗里走。

她越走越焦急。她想出去,想冲开这戏园子,但她根本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她开始奔跑,哪怕地上乱摆的桌椅撞得她不停跌倒,又将她浑身磕得青肿。然而在某一个时刻,她忽然感到脚腕一紧——

于曼颐惊叫一声,而后就在黑暗里被拽得滚下去了。

她在黑暗里一直滚,滚了好几圈,再睁开眼时,天忽然亮了。她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另一双眼睛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个人,于曼颐就更面熟了,可她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他与她对视着,脸上全是血污。于曼颐与他躺在一起,感到他的体温很低,呼吸也很微弱。她试图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但他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皮肤都捏青了。

她开始大喊:“你放开我!你放开——你放开我!宋麒,你放开我!”

她在这一刻忽然认出这个将她从黑暗里拖下田埂的人是谁了。

然后她就醒过来了。

病房里安静得不正常。

她此前也来过医院,这是一个嘈杂吵闹的地方,走廊里永远有人窃窃私语,房间里也充斥着争执和哭泣。可是这个病房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是从医院里拆分出一块独立的空间,安静到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复存在了。

于曼颐身上不疼了。她微微转动脖颈,而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病床旁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攥着她的手腕,微笑地看着她。但是他这次一点也不用力,也没有像之前每次攥着她时弄疼她。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又任凭于曼颐从病床上弹坐起来,扑过去抱住他。

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很激动,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向宋麒告状,就像她之前每次向他告状一样。她说三叔的傻,说刘丰盐的坏,说齐叔的洞若观火,也说麒麟的通人性。她还说了那绳结多绕了两圈的解法,又说自己抬枪杀人时,听到他在她身后的呼吸声,就像是他在指导她打靶。

她说了那么多,可是宋麒一直不说话。

他只是抱着她,等她在自己怀里哭完了,又把眼泪都擦到他肩膀的衣服上。他用手慢慢的抚摸她的头发,又轻拍她的后背,让于曼颐倾诉了这一程所有的委屈和疼痛。

于曼颐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只有她在喋喋不休。而且她觉得奇怪,因为宋麒衣服上熟悉的味道消失了,连他以前偶尔被她发现的烟味也没有了。

她在这种不正常的安静中感到了忐忑和恐惧,又在宋麒怀里将头抬了起来。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垂着眼睛,又温柔又包容。

他好奇怪啊,他居然穿着那身黑色的学生服……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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