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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林笑却抬眸时,亦湿了眼眶,“有时候是不是觉得命运挺荒唐的。”

“我认了。”林笑却笑,“不逃了。”

林笑却不想逃,他的命和赵弃恶的命绑在一起,除了一死他没办法约束赵弃恶。

若赵弃恶又动了杀万人血祭的心思,瞒着他偷偷地进行……

倒不如干干净净地了断,这条命赔给赵弃恶。

茹毛饮血,吞吃杀戮……林笑却倦了。

“可那一次哥哥舍下你,”谢萦怀捧起林笑却面颊,“那一次的踏青始终未成。”

谢萦怀唇微颤,咬住牙关。

“有时候我在想,”谢萦怀道,“如果当初我带你下山,至少在祭日来临之前,陪着怯玉伮走了好远好远。”

“远到楚雪悯也得跋山涉水,才能将你我捉回。”谢萦怀擦擦林笑却眼尾,“怯玉伮,满足哥哥的心愿吧,我们走一次,不管能走多远。”

“可——”林笑却心中忧虑。

谢萦怀笑:“楚雪悯不会杀我,我是孤绝剑宗那一战的功臣。”谢萦怀讥嘲般,暗自说了谎。

“走吧,”谢萦怀牵起林笑却的手,“否则哥哥此生难安。”

林笑却静静地望着他:“只是迟来的踏青?”

谢萦怀含着笑:“踏一山青,看哥哥跳一次祭舞,而后回去。”

“给怯玉伮送了行,”谢萦怀道,“以后就不惦记了。”

“桥归桥路归路,生死相隔。”谢萦怀闭上眼,“怯玉伮会不会怪哥哥心狠。”

林笑却摇摇头,靠在谢萦怀肩上,轻声道:“我还从没见过哥哥跳祭舞,一定很好看。”

“怯玉伮本就活不了多久,”林笑却与谢萦怀十指相扣,“小的时候你照顾我长大,长大了就到了送别的时刻,哥哥,别难过。”

谢萦怀成魔后,修为实力暴涨,当初无能为力的,如今有了几分可能。带着怯玉伮逃亡,终归只能逃得一时,可一场祭舞,又是否能求得生机。

谢萦怀睁开眼,满眼血丝,只能赌一赌,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和赵弃恶同生共死毫无可能……

就用这命,赌宗主对怯玉伮的心,赌这一线生机。

春夏交接,谢萦怀牵着林笑却上山。

山中鸟儿鸣,清泉泠泠,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一块又一块光斑。

林笑却看到光中的尘灰盘旋飞舞,又见群鸟飞过。

到了山腰平地,谢萦怀停了下来。

他笑:“就在这里跳给怯玉伮看好不好。”

风吹着叶轻响,林笑却浅笑着说好。

“可是哥哥,不准动用灵力。”若是动用灵力,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灵,这哀悼亡灵的祭舞若是引来了神鬼该如何收场。

谢萦怀还未回答他,林中突生狂风,风雪随之飘摇,楚雪悯追上来了。

谢萦怀上前将林笑却护在身后。

楚雪悯一步步走出林中。

他未多言,执剑杀了过来。

谢萦怀将林笑却推至山石后,魔力化剑接住这一刃。

两人的剑法如出一辙,避过林笑却冲往山下拼杀。

至傍晚时分,谢萦怀一败再败。

楚雪悯道:“谢萦怀,走到这一步穷途末路。”

谢萦怀道:“那又如何?总好过做你一辈子的影子。”

“我终究是,”谢萦怀笑着,“临到头做出了和你不一样的决定。”

“你不要他,剑宗不要他,我要,”谢萦怀眼眶发红,“是我养大他,是我照顾他,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外人。拿一个父亲的虚名,就要他的命,可耻。”

楚雪悯冷漠地看着他:“纵容你苟活这些岁月,如今该收回了。你真不像我,狼狈不堪、优柔寡断,既做不成恶人,也做不成善人。”

楚雪悯提起剑:“你只是我与怯玉伮之间,无足轻重的一笔。”

楚雪悯剑将砍落的刹那,林笑却冲过来挡在了谢萦怀身前。

“宗主若要杀他,”林笑却道,“请先割下我的头颅。”

楚雪悯却不受这威胁,灵力轻柔一推,便将林笑却推至十米之外。

林笑却狼狈跪倒在地,顾不得手脚擦伤,可他还没爬起来,楚雪悯的剑就刺入了谢萦怀胸膛。

林笑却愣在原地,突然间眼前就黑了。

他怀疑这是梦,又做了一个噩梦。

最近噩梦缠身,梦中梦叠梦,一个又一个脱身不得。

脱了一层皮,再脱一层,他怀疑这些梦是要把他剥成白骨才允他醒来。

林笑却擦擦眼眶,眼前仍是黑的。

站了刹那,黑暗无边无际,林笑却跌砸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楚雪悯分神望向林笑却,如此轻柔的灵力都能令他昏迷,谁都能将他献祭分一杯羹,弱到这样的程度。

谢萦怀趁此拔出了剑。手上的血、胸膛的血,浸满衣衫。

他道:“不用你杀,我自己选个死法。”

他顺着楚雪悯的目光看向怯玉伮:“你看他,谁都欺负他,我以前也欺负过他,有时候老对怯玉伮发脾气,怯玉伮——”

谢萦怀眼眶湿润,哽咽:“怯玉伮从不欺负回来,只会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背对着我,说着不跟哥哥说话了,不理哥哥了,可我只要端点好吃的好玩的过去,怯玉伮就把我欺负他的事全忘了。记吃不记打。”

“我无能,偏偏撒气给怯玉伮。无能到最后,还要伤怯玉伮的心。”谢萦怀笑,泪水滚落,“你说得对,我这辈子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迟迟下不了决心,既辜负了族人又辜负了怯玉伮。”

“像我这样的魔,大概魔头们不会承认的。”谢萦怀踉跄着站了起来,“不用你杀,我亦无颜面活在世上。”

“请宗主旁观,”谢萦怀道,“让我以山阴的身份跳一场祭舞。”

楚雪悯拧住眉:“你要做什么?”

谢萦怀道:“怯玉伮干干净净地来,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他的命不该跟赵弃恶绑在一起。”

他要给楚雪悯一个选择。

“还请宗主成全。”

楚雪悯道:“你可知不过一旬便是祭日,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谢萦怀笑:“与其永远被关在禁地里,宁愿换给怯玉伮十日自由。”

“宗主,我有时候想,你当真把所有的迟疑、优柔都割舍了吗?”谢萦怀抬手起势,“很遗憾,我看不到结局了。”

每一个山阴自诞生起便会这样的祭舞,每次祭神日,谢萦怀从不去看。

身为心魔,无法与山阴共鸣共歌,这只能提醒他不伦不类,魔不是魔,亦不是山阴。

他从割舍心魔前楚雪悯的记忆里得到了祭舞步骤,却永远得不到山阴的身份。

楚雪悯退开十米,将林笑却抱到怀中,席地而坐,伸手捂住林笑却的耳朵。

楚雪悯道:“我给你伴个奏吧。”

楚雪悯唱起山阴的自然之语,日暮夜临,山林里亮起莹莹的白光。

谢萦怀在山阴一族的族长歌声里起舞。歌声空灵缥缈神圣飘远,风拂来,吹动谢萦怀血袖。

谢萦怀浑身鲜血流淌,不止是重伤导致的失血,更多是这血祭之舞,献祭他的心脏、骨头、血液,献祭每一根头发,献祭灵魂……血衣在夜色里随舞步动,风吹过他银色的长发,幽紫的眼瞳在夜色里无比虔诚。

取他的命,取他的魂灵,献祭留在这世间的每一寸血肉,剥离怯玉伮体内的命草。

他吃过的人心,饮下的罪孽,一同奉献给上苍……谢萦怀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着,舞步与记忆中怯玉伮跳过的如出一辙。

似乎怯玉伮与他融为一体,跨过时间的长河,再次相遇。

谢萦怀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的血肉在祭舞里化为火星子般的光向林笑却奔涌而来。

山神啊,已逝的神灵,倾听您孩子的祈求,成全我仅剩的渴望。

山林之中亮起无数的白光,萤火一般涌来,与火光交融,将林笑却包裹。

舞步不停,歌唱不歇,谢萦怀已成白骨仍然继续,楚雪悯望着眼前骷髅,神圣的歌声里骤然悲悯。

他低下头,捂紧林笑却的耳,不要听到,不要醒来。

白骨渐渐剥离成灰,谢萦怀是活着还是死了,舞步仍在继续。

星星点点的光裹住林笑却,回到出生以前,光如水,命草渐渐脱离,消散。

楚雪悯吟唱着祭曲,抬起头时,正瞧见谢萦怀灰飞烟灭。

如光般散去了。

楚雪悯突然想起初初剥离心魔那日,欲杀之,可角落里的婴孩哭个不停。

楚雪悯拧着眉,心魔顾不得逃,奔向角落抱起婴孩,哼唱山阴的歌谣,哄孩子睡觉。

这从不忍之心里诞生的心魔,终究是死在了不忍之心里。

灵力浮动,飘摇的落叶覆上血痕。

沉寂的夜色里,楚雪悯抱着林笑却站起来,静默半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