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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钰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倒是胆子大,这会儿看了一眼手下:

“来人,看座,上茶。”

不多时,徐韶华便与何钰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徐韶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何钰这才玩味道:

“小郎君,你便不怕我下毒吗?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强人,你不必这般为难。”

徐韶华动作一顿,随后小口的喝了半盏茶,这才抬眸看向何钰,轻轻一笑:

“那真是不巧,我已经喝了。不过,想来何当家侠肝义胆,应当不会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小书生罢。”

少年的声音宛若叹息,而好容易磨蹭过来,站在徐韶华身后行保护之实的崔百折差点儿没崴了脚。

听听这小子说的什么!

什么叫小小书生?

哪个书生敢和土匪头子对坐喝茶?

何钰亦是开始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可徐韶华恍若未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何钰语气漠然的开口:

“你倒是胆子大,便是那河西巡抚,也不敢在我面前坐着喝茶。”

徐韶华知道何钰性子急,倒没想到她这么急,当下徐韶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一笑:

“何当家言重了,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自然无惧其他。”

徐韶华一语双关,何钰这才终于来了兴致:

“你这话我爱听,这做人立世,自然要不愧对天地良心,否则那等黑心肝的,自要被抽筋扒皮,昭示世人,才无人敢犯!”

何钰的声音仿佛带了刀子,崔百折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都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可徐韶华却并无任何异色:

“所以,这才有了何当家今日当街阻拦之举。”

“你果然明白!”

何钰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满是激动,而一旁的崔百折人都傻了,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谜语?

徐韶华对于何钰态度的转变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他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茶碗,何钰拒绝了手下上前,亲自提壶斟茶:

“小郎君,看在你懂我的份上,请——”

徐韶华道了一声谢,随后这才慢悠悠道:

“万事万物都有源头,只要断了这个源头,哪怕是恶,也无法延续,何当家可是这么想的?”

何钰连连点头,她不曾读过多少书,可是她有一颗侠义之心,若举世皆浊,她愿以己身,开大道!

徐韶华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不含任何情绪,可却让何钰心里不由狠狠一跳,她情不自禁的问道:

“小郎君以为这样不对?”

“不,很对。”

徐韶华便是赞同,何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升起这个念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白她所思所念之人。

“但,我有一问,不知何当家可否为我解惑?”

“小郎君请讲。”

何钰语气难得柔和下来,看着徐韶华仿佛看着同类般亲近,徐韶华直接问道:

“敢问何当家,何为恶?”

“万恶淫为首,是故献美是恶;为富不仁亦是恶,是故有劫富济贫……但何当家,那些无法定义的恶呢?”

何钰陷入沉思,可徐韶华不等她想明白,便继续道:

“今日何当家为绝其余诸省进献珍宝,压榨百姓而拦路,且何当家可以今日,今年,今生皆如此。

他日何当家若有后辈亦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可是一个怀阴拦的住山阴,拦得住清北,而其余五省呢?

山阴清北二者所缺之物,焉知不会从其余五省百姓身上得来?而那五省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有谁来伸张正义?”

徐韶华语气淡淡,可言辞犀利:

“何当家心有抱负,是好事,可若是有人借何当家这满腔报复而为一己私欲做垫脚石,何当家又当如何是好?”

徐韶华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何钰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她缓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双目放空。

徐韶华也不催促,只等何钰慢慢消化,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看的崔百折都不由羡慕。

他这会儿口干舌燥的,水囊还在马车上丢着,结果他弟倒好,连土匪头子亲手倒的茶水都混上了。

“若如小郎君所言,那我此前……莫不是做错了?不,我没有错!朝廷不义,我阴王寨却不能不仁!

救一人是救,救一世也是救,可若救一人,亦是救其一世!”

何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徐韶华并未急着反驳,反而抚掌轻笑:

“何当家此言有理,但若只论今日之事,我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支队伍里没有何当家口中的珍宝。

若是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有价值的……”

徐韶华笑了笑,反手指向自己:

“我虽不才,应算一个。”

“你?”

何钰不解,这么一个半大少年,又能有几分价值?

“你是安王的外室子?”

徐韶华:“……”

“非也。”

“那是右相的?”

“不是。”

徐韶华看何钰还想要再说些离谱的话,忙将自己的文书拿出来:

“此为我大周国子监首次点贡文书,何当家或许可以了解一二。”

何钰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数年前她得了一位压寨夫君,却对这些学子的事也算是了如指掌,登时便道:

“这就是军师一直念叨的贡生名额?!”

小喽啰看了一眼,小声道:

“大当家的,不止呢!军师说了,照国子监的态度来看,只怕百年内都出不了一个点贡的秀才,可是军师这话说了才两年,这……”

属实有点打脸了。

“我虽不知何当家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我想,这支车队里,最需要被阻拦的,只怕便是我了。”

少年叹息一声,璀璨的阳光落在他未垂的眼帘之上,投下一抹阴影,何当家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回是真的如那少年一般,被当枪使了。

何钰的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后,她将文书还给徐韶华,直接大手一挥:

“放行!”

徐韶华起身拱手谢过,何钰看向徐韶华,语气冷静道:

“小郎君不必言谢,就当,是我怀阴人不愿为人手中之刀吧!曾几何时,我为鱼肉,而今我亦不愿磨刀霍霍向鱼肉!望君此去珍重!”

何钰正儿八经的抱拳一礼,徐韶华亦是回以一礼:

“今日我所言句句真情,谢何当家大义!”

随后,二人直接别过,何钰望着马车远去,随后从那抱着刀都快趴下的小喽啰手里提了刀,直接扛着朝密林走去。

“啧,不行,回去得让军师给分析分析!若那小郎君说的对,那我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瘴气飘散,将他们的身影彻底隐没,方才还热闹的大道之上,已经变得空空落落。

而另一边,车队里已经彻底炸了,不提那些原本以为自己要没了小命的车夫护卫,只崔百折这会儿就已经一错不错的盯了徐韶华一刻钟了。

徐韶华刚一番唇枪舌战后,这会儿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崔百折自己个儿便挤了上了。

这也就罢了,偏他的目光实在炙热的让人无法忽视,徐韶华不由得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崔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韶华见自己实在不能安生的休息,只得准备先将人打发了。

崔百折见徐韶华终于理他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着徐韶华:

“弟啊,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嘴皮子这么利索,那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韶华闻言,随意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吧。”

“那,你也教教我呗。”

崔百折还是头一次做出这么忸怩的姿态,正如那小喽啰说的,崔百折面如李逵,这会儿只让人觉得辣眼睛的紧,徐韶华也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后言简意赅道:

“仔细观察,直击痛点。”

“完了?”

“完了。”

徐韶华平静的看着崔百折,崔百折急了:

“不是,弟你观察啥了?怎么就直击痛点了?”

徐韶华看向崔百折,突然道:

“崔大哥,你可还有肉干,方才说了那么一通,我可是已经有些饿了呢。”

徐韶华理直气壮的暗示着,崔百折一脸防备:

“没了!一根都没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回山阴可以给你寄我们的辣酱,肉干的辣不算辣,辣酱拌饭才是一绝。”

徐韶华听到这里,这才含蓄一笑:

“这事儿也不难。我观崔大哥也知道那何当家厌恶官员搜罗奇珍异宝进献,那为何不再细思一下?

何当家厌恶的,是奇珍异宝,还是那些进献奇珍异宝的官员?这可是一个分叉口,要是选不对……”

徐韶华笑容不变,崔百折却觉得心惊肉跳,他确实只知其一,未思其二。

“然后,我们便要分析何当家为何厌恶官员如此了。当初先帝四处征战,却独独放了自家手里这块肉……若是我没有猜错,是因为怀阴这群强人太穷了。”

崔百折面色一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韶华,这事儿除了他爹,谁都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怎么知道的!

徐韶华没有理会崔百折倏然变色的模样,只是不紧不慢道:

“呐,这答案不就来了?怀阴诸人,他们既不图富贵荣华,又不进名利官场,那么,便只有至纯至性的理想才得以让他们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