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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谁都会说,事情谁都能做。

道理会说不说,事情能做不做。

能说不说,会做不做,以此来装作高深莫测岂不是最为令人不齿?

三人并排走出了饭堂,朝着乐游原奔去。

酒三半没有马,只能与汤中松共乘一匹,因此走的并不算快。

饭堂前厅里,汤中松刚才的座位旁,放着一件行囊。

刚才他只顾着拿张学究递过来的瓦罐,却是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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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有朴政宏在身边的汤中松,确实是有点窝囊……

“你的剑可有名字?”

张学究向酒三半问道。

“没有啊,剑就是剑。”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张学究被这一句话惊了半晌……

世人为了让自己的剑有个响亮的名头,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堆叠字词。

疾鬼剑,剑出迅疾,宛若鬼影。

惊风剑,剑出惊风,剑锋至而风不敢至。

然而酒三半却说,剑就是剑。

能说出天涯之色的人,打造了一柄天涯之色的剑,却没有命名,而是说剑就是剑。

不曾因表象而失了本质,一切尽在有无中。

一阵大风吹过,把这行囊吹到了地上,摔散的物品飞溅的到处都是。

其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朱漆木盒最为耀人眼目。

那里面装着定西王霍望亲笔写的名帖,是汤中松与张学究去往博古楼的凭证。

博古楼地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的交界之处,自然对这二王有几分客气,不然霍望怎么能够那么轻松的就送了汤中松一身一品白娟草的文服?

虽然是一品……但天下间却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身白衣而熬白了头。

人人都言读书好,少年子弟书海老。

就算是写字磨破了手肘,诵读口舌生疮,也不敢说就一定不会名落孙山。

掌柜,小二,厨子在后堂往炉膛里填添柴。

炉膛上还是那一口铸铁大黑锅。

只是锅中已经不是豆腐,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

锅上加了个盖子,被蒸汽顶的一冒一冒的。

掌柜,小二,厨子二指捏住那锅盖的顶端,轻轻一转,那锅盖边就在蒸汽的托举下悠悠的转了起来。

一圈一圈,速度不见快也不见缓。

后堂是一个非常嘈杂的地方。

虽然没有起锅,热油,炒菜,但是蒸米饭却也并没有安静多少。

炉膛里的柴火正在噼里啪啦乱响。

那是火榨干了它门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

等这些水分蒸发殆尽,它门也就化为了几捧炉灰。

不过以此却换来了一大锅晶莹饱满,银白雪亮的米饭,却也是物尽其责了。

掌柜,小二,厨子把先前酒三半洗脸的水顺手泼在了一边的地面上。

开春的土地,对于水有一种极度的渴望。

也就是几个转身的功夫,那一桶却是已经隐于地面儿不见,连一点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看了看墙根处所剩不多的柴火,想着最晚后天便又要去砍柴了。

煤太贵,他用不起。

现在来博古楼的人可不比从前……

一个二个都是少爷小姐,前呼后拥细皮嫩肉的,哪里会到他这饭堂打尖。

除非是夜黑风高,实在没了办法,才会到旁边的客栈将就一晚,而后让仆从来点几碗白粥凑合一顿。

久而久之,他这蒸饭煮粥的水平确实越来越好。

景平镇别的没有,唯有一个好处,就是此处的井水极为甘甜清冽。

西北风沙大,盐碱大。

很多的地方,井水打出来都得在太阳地里晒它个两三日。

待到水面上结起一层厚厚的水皮子之后,在把这层水皮子挑开,然后在用一块粗布当做滤网,篦掉水中的其他杂质,才能食用。

就是这样,若是烧开,喝到嘴里也是极为的苦涩。

稍微有些挑嘴的人,都得先烧开一遍之后再用来做饭,不然那就是那萝卜土豆都带着一股子别扭的味道。

但是景平镇的井水,根本用不着暴晒过滤,就这么空口喝都能有一股子甜丝丝的回味,让人两腮处顿时生出许多津唾,不自觉的食欲大开。

这掌柜,小二,厨子从水缸里重新又舀出来一瓢水,却是没有倒进那桶中,而是用一只碗盛着放在了地上。

接在碗底与地面刚一接触,发出一声清脆时,就有一只大雁晃晃悠悠的从柴火堆后面跑了出来,吧唧吧唧的喝水。

它的左脚是由木头制成的假蹼,非常精巧。但毕竟不是本体的物件,难免有失平衡。

“喝这么快,呛死你!”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虽然话语刺耳,但神色却很轻松,像是和好友玩笑一般。

这大雁听到后只是“呜呜”叫了两声,转了个身,把屁股对着他抖了抖翘起来的羽毛。

“把你拽的……明天我就把你屁股上的毛扒光,让你当个光腚雁,看你好不好意思!”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随即拿起翻盖灶台最里面的一支小烟杆。

这烟杆有多小呢?也就比他一巴掌再长出去一半左右。

他倚靠在灶台边缘,从口兜里抓出一把品相极为低劣的烟丝,往拇指大小的烟锅儿里塞着。

缝隙间有些烟丝碎末轻柔掉下,却是都被那大雁吃掉了。

掌柜,小二,厨子看着嘿嘿的笑了笑。

即使后堂里如此热闹,他却也能听到外面前厅里行囊落地的声音。

从音色来看,必定是个柔然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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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初始声音不脆也不高昂,只是闷闷的一响。

而后,却又如打翻了筷笼一般,有很多处发散落地的声音。

它们重量不同,质地不同,因此落地的先后也不同。

掌柜,小二,厨子知道这绝对不是筷笼。

因为他的筷笼是木质的,掉落在地的第一声就会极为清脆。

桌子离地面的距离并不高,木质筷笼掉在地下后只会略微的弹起一点,但就这一点也是足够把其中的筷子散落出来。

筷子全都是一样粗细,一样轻重,因此落地的先后和音色相差不大。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筷笼都是用钢钉钉在桌上的。

大风除非把桌子也挂翻,否则根本刮不掉筷笼。

若是桌子被刮翻了,那动静可不就不知如此了……

桌子四四方方,起码得磕磕碰碰一番方才可停下。

若是那样的话,也早就掩盖住了筷子散落的声音。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的桌子也都被钢钉牢牢的钉在地上,连着地下用精钢浇筑的基础,再大的风也刮不走。

所以那发出声响的东西一定不是他饭堂的原有之物。

而从今早开张到现在,总共只来了两拨,三个人。

这东西一定是他们落下的。

人们落下了东西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忘记。

若是故意不要,就算不上忘记,那叫做丢弃。

丢弃的东西时时刻刻都会记着,但是绝不会再回头找寻。而忘记的,却总有再能想起来的一刻。

这一刻可能是马上,也可能是几天,甚至可能是十年。

但是无论多久,他们终究还是会想起来的。

就好像有的人想见,但不该再见。

有些人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

掌柜,小二,厨子把这些都看的很清明。

若是他们当真不要,自己也定然不会去收拾。

就这样摆着吧,反正散在地上也不碍事。

因为根本没什么人会来,自然也就不会碍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蒸一锅大米饭呢?

只因为他想。

他自己并不饿,饿也吃不了这么多。。

他也卖不出去,即使到了所谓的饭口也卖不出去。

只是前面错听了汤中松的话,却是勾起了他想蒸一锅大米饭的心。

自我满足,仅此而已。

为何这会儿他听那东西落地的声音如此清晰,但是却听错了汤中松的话?

只因为他不想。

他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去听清。

但是这声音偶尔还是有漏网之鱼会钻进来,让他不得不听到。

他为此着实恼火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静静的抽完了这一锅烟草,看着外面的大风骤起骤停,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人回来取那物件。

说到底,他也不是本地人。

只是来的比较久,相对于汤中松和张学究来说,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他也有名字,虽然他的身份的确是掌柜,小二,厨子。

但是他的名字连自己都不曾提及过。

镇上的人也只是叫他“喂!”

若是一声没有答应,那便再来一声“喂!”

两声,他必定回答。

若是两声都没有回答,那就是他喝醉了。

他一个月只喝十天酒。

那十天开不开张,做不做饭,全凭运气。

运气好,喝得少,酒醒了,就开张。

运气不好,喝的太多,酒没醒来,就不开张。

虽说是凭运气,可是前来碰运气的人却寥寥无几……

整个后堂里只有一把刀。

切菜,砍柴,杀猪,屠牛,宰羊,都靠这一把刀。

看刀的造型,却是和一般的柴刀相差无几。

只是刀身被厚厚的红锈包裹着。

又是切菜都会带下来一片片斑驳……

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他做的饭菜也么有那么精细,重油重酸重辣,就算是那几乎问鼎天下厨艺的马文超都不一定能尝出来差别。

他用柴刀的刀尖把烟锅里的烟灰一点点全都掏干净,而后蹲底身子对这那瘸腿大雁一吹。

看到它不满意的乱叫着逃回自己柴堆后面的窝时,他又嘿嘿的笑了。

终于,他决定到前面去看看。

虽然他看事很清明,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汤中松与张学究二人,先前在谈话中反复提到了定西王城这四个字,这便是让他在乎的东西之一。

看到他离开后堂,那大雁便又摇摇晃晃的跑了出来,扑棱棱的飞到灶台上,在他刚刚倚靠的位置撒了泡尿,随后又扑棱棱的飞下去。

就这么两扑棱,却是把他的那把切菜,分肉,砍柴,挖烟灰的刀扑棱到了地上。

摔落在地后当啷一声,磕掉了刀身上的些许锈迹,露出了一星寒芒。

虽然只有一星。

但却是比正午时分的太阳都要明亮。

太阳的光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

但这一星寒芒却让人战栗而冰冷。

比铁钉更细,更尖锐,犹如一把锥子要刺破你的眼睛。

他走到前厅看到果然有一个行囊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朱漆木盒呆呆的有些出神,随后从墙边拿起一把扫帚将这几件物品都扫成了一堆。

他依旧任它们摊在地上,根本不愿意伸手去捡起。

扫帚扫过那朱漆木盒,确实不小心把盒子的抽拉顶盖划开了。

里面的一封金色帛书掉了出来,被风吹得展展的,倒贴在他的腿上。

他把扫把调转过来,用扫把杆把那帛书挑起来,塞回木盒里。

那帛书叠的严丝合缝,连一个折痕都没有错位。

即便是操纵这如此长的杆子,他也能完成这般精细的活计。

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对得起张学究所说‘不是一般人’的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