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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刘睿影再睁开眼时,他正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榻上。背后传来的舒适让他有些沦陷,甚至舍不得抬起身子。

被窝里往往是人最放松的地方,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白日忙了何等凶残紧张之事,一进到这属于自己的地盘里,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松意识,也只有在这种独处的时候,刘睿影才能真真正正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短暂时光,不必考虑别人,只沉醉于当前惺忪的美好。

这美好不可多得,多少人躺在床上却思绪飞远,根本与自己脑海中封存的世界联系不起来,想的尽是大大小小需要操劳疲累的事情,还有诸多身份的束缚,因此能完全将身体和脑子都放松的时刻,可谓是极难达到的。

床上铺着湛蓝刺绣罽,脑袋两侧分别放着两个用丝线绣的碧绿色金钱蟒靠背,连着一双引枕。被子被他压在身下,不过是秋香色的。应当也有些纹饰才对,只是以这个角度,刘睿影看不见。

但他还是尽力扭转脖子,看向了旁侧。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屋内点着三盏灯,不亮不暗,一切都是这么恰到好处。桌案两边各自安放着一对梅花小几。左边的几上边沿处有个文象牙香盒,半开般闭。右边则是个汝窑瓷器,刘睿影看不出样式来,里面插着却时鲜花卉。至于其他茗碗痰盒等物,也是一应俱全。

地下面东边有两凳,面上放了块银红碎花搭子。凳底下各有一副脚踏。虽然没有靠背,但刘睿影觉得这凳子坐上去定然要比椅子还舒服。

刘睿影酝酿片刻,从床上起身,走到屋子正中央,看到房门打开,正对着院落。从门内看去,正对面有八间大正房,两边各有三门厢房,贴近这里的还有耳房连着长廊,看上去却是四通八达,轩昂堂皇。

虽然知道这里应当就是宝怡赌坊,不管是何处院落,他身处之地都是一座内室。刘睿影走出房门,跨过院落,发现院落中并不是一座通透的天井,而是堂屋。抬头一年便看到一块赤金彩九龙盘绕的牌匾,上面写着斗大的四个字:“四方通杀”,接着又是一块略小的匾额,上书:“八方来财”。

读完这两块牌匾刘睿影不禁心中暗笑,想这宝怡赌坊的主人当真是个迷信之徒。

那“四方通杀”明明就是给赌客们看的,无论是贵宾还是普通宾客,来赌坊的人谁不是抱着“拼一拼,黑土便黄金”的想法?那当然就得四方通杀,将庄家也吃干榨尽才行。因此这块匾额才会装点得如此富贵。

至于那块小的,才是主人家的真是意图。

八本就比四大,虽然让来往的赌客们“四方通杀”,但庄家却又八方来财,说到底还是要把赌客门的口袋都掏的空空如也,涓滴不剩。

两块牌匾中间,摆着一张紫檀桌案,上面设立了尊五尺来高的青绿色铜鼎。刘睿影本以为是做旧的工艺,不曾想伸手一摸,这鼎身上结结实实的蒙了层锈迹。又硬又脆,没得几十载岁月风吹日晒根本不可能出现。

刘睿影在鼎身上重重一拍,随即传出的声音浑厚悠长,经久不散。但到这会儿,他却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不由得很是疑惑。

正面对着的八间大正方,刘睿影随便挑了一个便推门而入。

屋内大厅上整齐摆着两溜共计十八张椅子,但每两把椅子中却是没有配套的茶几。对于屋中的陈设,刘睿影虽然没有什么研究,可却也知道一般都是八张椅子,四个茶几。这不但是中都城内的典型陈设,也是其他王域所效仿之处。起码他去过的定西王府,就是如此。

但他心中仍然在惦念着那块赤金九龙盘绕的牌匾。

自从皇朝覆没后,“龙”作为皇权的象征和“台”一样早就被弃之不用。即便五大王域内也没有明令禁止,但民家也没有人敢于犯了这忌讳。

曾有人大张旗鼓的修台、铸龙,风声传出后不出十二个时辰却是就被查缉司寻到。人自然是下了诏狱再无音讯,至于“台”和“龙”,一个推倒,一个熔掉,却也是抹的干干净净。

再加上寻常大户人家,厅堂中条案上的陈设向来都是花瓶与镜子,不外乎其他,只是取个“平静”的谐音,希望这处宅子以及家族中人能够平平静静,家和万事兴。但这里却立着一尊鼎,屋内还有金蟾蜍,银玉兔。虽然开赌坊的人都想发财,但这也未免有些过于夸张。

在这样的房间中,刘睿影竟是有些紧张。

就连呼吸声都刻意的平缓,脚下的步子也越发轻微起来。这大厅算作明间,旁边还有次间,稍间。

西侧的稍间有些昏暗,尽头的墙壁还接出去了一段儿,应当是个套间暖阁。这个时节外面早已不冷,暖阁不如说是清凉房。因为它的墙体厚实,屋顶严密,在毒辣的日头也晒不透,再熏人的热风也吹不进。

其余的房间都用碧纱橱当做隔断,内有床,也面前可以算作卧室。但碧纱橱毕竟透光,人若在里面就寝,借着光阴便可以将整个身子看的精光,故而现在只能当做摆设,却无任何实际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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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的正中设一张“罗汉床”,这是在妇人屋内才能看到的家具,为的是只便衣常妆出来,就可在堂上受礼。扶手处是两道围栏,多用小木做榫攒接而成。

再出屋门,才是一处真正通透,上街天地的大院落,里面摆着十来章宴席,但却有酒无菜。每一席旁都会设一小几,几上放着炉瓶三架,里面缓缓燃着百合香。

桌案后还有一盆十寸来长六七村宽,近乎于方形的小盆景,其中布满奇形怪状的石块,还点缀着南方独有的青苔。

小洋漆茶盘不上桌,而是摆在盆景旁。

放着旧窑茶杯并串花什锦茶吊,每一杯中都泡着上等名茶,还在兀自冒着白气,显然是刚刚沏好不久。

桌案看似平庸,可清一色的,皆是紫檀透雕,其中还穿插镶嵌着大绿薄纱做成的绣花,以及用无色草编织而成的璎珞,刘睿影粗略一数,大致有三十二扇。

桌上的酒瓶上都绘制着“梅兰竹”等典雅花草,看笔法必是出自名家。酒杯倒是极为朴素,釉色全无,只在旁边竖起一柄倒垂荷叶状的长柄勺。

还有个酒杯干脆是当做烛台使用,里面插着一根彩烛。这长柄勺是錾珐琅的,勺柄与勺头中间用活信链接,可以随意转动到任何角度。

此刻扭转向外,朝着酒瓶的方向,其意不言而喻。

头顶虽然是天井,但又横着两根金丝楠木大梁柱,挂着一对联二聚六琉璃镇宅芙蓉灯。

既来之,则安之,刘睿影随便选了一张桌子便坐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喝酒,心中还是绷着小心。

刚一落座,两边墙壁立即开了小门,左右各自走出一位婢女,身穿一件撒花广陵立领偏襟袄袍,蝴蝶葡萄湘裙,臂弯处搭着一块钢蓝色掐牙缠枝宝瓶图样碧霞罗纱。腰系柔丝宫绦,正中挂着个海棠金丝纹香袋,脚穿色乳烟缎攒珠睡鞋,双手食指上竟然还戴着一个翠玉戒指。这哪里是婢女的打扮?刘睿影敢断言即便是中都城里门阀氏族中的姨太太也不过如此。

“还请饮酒更衣!”

两位婢女说道。

“更衣?”

刘睿影吃惊的问道。

这赌坊又不是澡堂子,怎么来赌钱却是还需要换衣服?

“不错,来宝怡赌坊的贵宾都是要更衣的。”

婢女说道。

“这却是为何?”

刘睿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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