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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后面征服的州府里,乡绅富户能保存下来的原因,哪怕军费再紧张,并随着缺口越来越大,他也再没动过那些人的土地财产,只想着先尽快收服城郭,再行土改新律。

他从来没想过,金钱的震慑,会有刀兵的效果,崔闾挑的那些珍宝,摆放的位置都是设计好了的,从各个角落,都能看到莹莹灯笼下,那散发着富贵的奢靡气,让人垂涎却又望而却步。

太上皇轻声道,“帷苏,你们世家,是不是对于奢靡的敬畏心,要比掉头丢脸更重?”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压兵各世族府,逼着他们交出土地和财物,那些人首先想的,竟然是被践踏的门楣,觉得自己祖上受到了羞辱,于是宁死不休,宁肯掉脑袋,也不与他半分让步。

崔闾眯眼看了一下太上皇,心中明了,这人一直处于财政赤字中,诺大的国家收不上税,户部常年拿不出钱来搞建设民生,再有年年各地灾情需要赈银抚恤,就更没有在钱上摆过阔,自然也就不知道,金钱多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后,是会有让人产生敬畏存在的。

他斟了一杯茶推过去,悠然喟叹,“你可以把世家内核,理解为死要面子,哪怕内里入不敷出,背地里靠典卖祖业过日子,可摆架子做排场不能少,但有门面都撑不住的,也就失了世家体统,不配列为世家谱系了,所以,在财富上,小财、中产、豪阔,及至奢靡,都有具体衡量标准,前三种,只要家族不是太没落糜烂的,撑一撑仍能维持,只最后一个奢靡,里面讲究可多了。”

太上皇捧了茶嘬一口,侧耳注视着慵懒中的崔闾,觉得这人在灯光下,竟煌煌生辉,有光彩夺目之感,便是疲惫和上了年纪的面容,也无损他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

他自诩也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嗯,虽然这个富贵只是相对而言,但至少吃穿不愁,比上辈子喝啤酒就花生米的人生,不知好了多少,结果,在这人面前,自己这养了四五十年的富贵气度,竟完全不能比,那是他骨子里所没有的一种松弛感,一种带有底气,可任意挥霍的随意感。

他养不出来的娇奢气,真是奇怪,往日应当是他最讨厌的一种气质,结果,放崔闾身上,竟然莫名不觉得厌恶,反而甚至觉得,他这样的人,就该拥有这种人生,生出这等气质,且非此等豪阔,不足以配得上他的闲适。

崔闾轻嘬茶汤,继续道,“刀锋虽利,却形于外,金银之气,而藏于内锋之中,凡有家学渊源的,基本眼力见都不差,能摆出来的东西,不会只是这一些些,这整个场内外,看似松散的仆奴,看着笑颜如花的美人,无不是实力的象征,所蕴含的内中深意,便有此处不可轻犯之说,非实力者不可得罪者,且,来者必已得家中长辈提醒,闹事与惹祸之间,他们知道选择。”

能当纨绔子的,不一定傻,而把纨绔子当傻子待的,那才是真傻,怎不见他们去惹宗室落魄子?怎不见他们去踢备了案的商铺酒楼?看着自家实力,评估能惹的群体,是他们出家门起就学会的眼色。

他今日若放些普通珍贵之物,周围布景造物敷衍了事,用的仆奴歌舞伎规矩散漫,你就看吧,这些人一进门就要挑挑捡捡,蹬鼻子上脸的找茬生事。

君不见敢有人在皇宫里指指点点?

他这里虽布置不出皇宫的森严,可却有不输于皇宫的豪奢,当武力金钱高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便是再胆肥的挑衅者,也要思量一番惹事的后果,能不能承担,会不会有人帮你买单,这个时候,三思而后行,便会出现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谨言慎行会从他们的骨子里冒出来,约束着他们,令他们不敢擅动。

就似太上皇后来掌握了举国兵力一样,那些不服他的人,不也只敢暗里搞小动作,再不敢联合逼宫了么!

一样的,当高度达到凡人所不能及的地步,敬畏警惕自然而生。

太上皇朝崔闾拱了拱手,由衷感叹,“在花钱方面,你是祖宗,宁某敬佩。”

不止花钱,包括花钱达到的效用,想要有怎样的收获,他都不及崔闾有经验。

楼下传来了击鼓声,待歌舞声歇之后,那特意做高的拍卖台上,站了一位长袍青年男子,清润的声音里自带笑意和气,先拱手往四方廊下在坐之人拜了一圈,尔后,便高声宣布了临江别苑首场拍卖会的开始。

陶小千从门外进来,低声道,“大人,崔公子那边,跟卢公子接上话了,他邀请卢公子入了包间。”

崔闾摆手,“让人不要靠太近,随他们接头便是。”

陶小千点头告退,不一会儿,娄文宇偷偷摸摸的来了,一进门就先给太上皇请了安,然后又笑嘻嘻的叫了声崔伯,搓着手贼兮兮上前,亲自给崔闾斟茶倒水。

崔闾挑眉,斜眼望了下太上皇,“你跟他说了?”

太上皇摇头,笑叹,“我只叫他加紧监督造船进度,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娄文宇又激动又兴奋,躬身持壶守着替崔闾斟茶,“小侄多谢崔伯抬举,您放心,等市舶司落成,我任了司长后,江州那边的海事衙门不会撤,会依然设在从朔那边,大不了我累些来回两头跑就是了,呵呵,这一笔海航税,肯定有江州一份,不会叫您赔本的。”

地方税和朝廷税目前设了三七分成比例,娄文宇这说法,便是将地方税的三分,劈了一份予江州财库,非常的懂门道。

崔闾睨了他一眼,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坐椅,“坐下说,你有这份心,我便也不推辞了。”

娄文宇高兴的脸色涨红,连连点头,市舶司司长定会重设建制的,他这官的比重,可能要比肩一府州长,跳了不止三级,算是他娄家目前最有出息之人了,能不高兴么!

太上皇看不过眼,指着他道,“瞧你这出息的,好歹你祖父也任过礼部典仪,当年也是随朕钻过敌方营帐的,升个官而已,至于找不着北的样子么?”

娄文宇就嘿嘿嘿嘿傻乐,一副坐不住的模样,灌了两口茶后,起身道,“我去下面看他们竞价去,哦,对了,王将军今天也来了,跟凌嫚逛了一圈,坐下面喝茶吃点心呢!”

太上皇挥挥手,他便快快乐乐的走了,背影里都透着雀跃。

楼下的场子渐渐因为逐渐上来的拍物,贵重而起了骚动,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叹和叫价声,“一万金一次,一万金两次……一万金三……”

“三万金,我出三万金。”

砰一下的落锤声响起,在众人惊呼声中,那最后喊价之人款款向拍卖台走去,要亲自将拍下之物拿走。

那主持拍卖仪式的青年覆手于珍物上,低声含笑,“不知客人可有深入内里一观的雅兴?”

府台大人说了,能对一颗珠子豪掷千金者,便是他们地下赌坊的目标客户群,理当给予他们更愉快的江州之旅。

那人眼眸闪动,含笑轻轻颔首,“可!”

崔闾叮一声,将茶盏合上,“娇鵲可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