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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太上皇认定的自己人,且经过半日观察,这人除了掉进钱眼里的毛病,于大事上脑袋里还是拎得清的,听出了蛊族内部发生变动,需要暂时对外保密,以及他的驻军保护之意后,便拍了胸口表示,他定能守着外蒲镇,不叫他处手脚往里插一寸的军令状。

这态度,与他展于外的贪财之相,有着泾渭分明之感,明明内里是个原则性的强者,偏表现于外的,是个油滑如商贾的墙头草,给人再努力一把,就能将之策反感,只他自己对自己有着深刻的人生规划和认知。

通过聊天才知道,他家祖上是被豪绅吞并的小氏族,后来成了落魄寒门子,险些连书都读不成,如今归于天子门生,平生之愿,就是让世族归于民,堕于尘,于普通百姓平等共享世间资源。

是个妥妥的太上皇迷弟。

如此,也就不怪当今,要将他放在合西州这块地方了。

崔闾脸颊发烫,浑身像烧着了一样的发红,之前喝完药后是立即下了蛊兵炼体的寒潭,没感受到这股灼热之气,这回因为要先应付徐应觉,便晚了半刻,一下子便感到了火灼火燎感。

太上皇跟在他身后,见他被药性灼的眼眶都红了,头昏昏的就要往前面的树上撞,忙一把将人揪了回来,半搂半抱的把人夹在胳膊弯里,“你忍忍,我送你过去。”

崔闾闭眼抿唇,闷哼一声,宓意被他升高的血烫的吱吱到处乱钻,那身上的冷汗就随着它的动弹,一层层的下,钻心的疼痛让他根本站不住,几乎是被太上皇横抱着往后山里的寒潭里冲去。

那常年冒着寒雾的潭水,冷冽的一眼见底,崔闾被放进去时,那水竟沽嘟嘟的滚了两滚,直至数息之后,他的脸才恢复如常,旁边太上皇也才敢大喘口气,用责怪的语气道,“便是不应付他也成,给那小子吃两回鳖,他下次就不敢缠着你了,你呀,该有脾气的时候,别忍着,偶尔也懂得拒绝一下,有些人你不冷个脸,他是不知道自己烦的。”

崔闾喟叹一声,倚在潭边上,扯了扯湿透后沾在颈间的前襟,露出一截过分白皙的脖颈,玉肤之上青色血管潺动,珠圆喉结随着他开口一上一下,“他也就是话多且密了些,心无恶意,眼无邪祟,我虽不擅与此类人打交道,到底多少也有些钦佩他的能屈能伸,一州府主,不是谁都能像他那样,为了点微薄之利,就能与人弯腰陪笑的,至少我,包括我所见的世勋仕大夫们,没有他能豁得出去。”

读书人大抵都是清高的,尤其一朝为官作宰,那腰是不可能弯的,宁折不弯可是他们的立世宣言,他都可以想像那徐应觉背后所遭受的指摘和白眼。

若为私,他当然可以毫不留情的将人晾着,或撵走,可偏偏他不是,他所谋所为,都一心为的是治下百姓,无论是谦也好,卑也罢,但凭一心为民四个字,他的心都是高洁的。

所以,他愿意忍着心头不耐招呼他。

太上皇这回没吱声,坐在旁边半晌后才道,“那也不能纵容他太自由发挥了,好好的,又弄出一个崔怀景的身份来,你倒是有多少精力应付他呢?一个江州就够你忙的了。”

崔闾缓过了那股焦灼,睁眼看他,笑道,“知道一个江州就够我忙的了,你还将这里的功劳硬按我头上?”

太上皇一噎,心虚的移开眼神,崔闾揶揄的继续道,“不是在愁怎么让我兼管这边么?”

那话本上给他编排的身份,已经从帝师升级成了御弟,再两日,恐怕连荆南蛊王都得按排上,那将崔氏高祖如何收服圣王蛊,继而成为蛊族实际上的王者,都编的有鼻有眼,不就愁着怎么能与他联系上么!

太上皇咳了一声,发现有时候两个人太通透,不是好事,藏着掖着干点什么,根本不行,一眼就被看穿了。

崔闾揶揄道,“也是临时应变,崔怀景就当作崔氏高祖在蛊族繁衍的后代吧!”

那么,有着崔氏血脉和蛊族血脉的崔怀景,就是最适合出任荆南有史以来,州府建制上的第一个朝廷委派官。

不止蛊族能臣服,散落在荆南各角落里的外族,也会对此没有排斥,因为多少也算是他们自己人,不会有中央空降个人过来般的警惕排外感,于治理和人心统一上,都能事半功倍。

他有想过,将长子元逸送过来协理,可江州崔氏与荆南蛊族有隔了百年的距离感,远没有一直存于蛊族内部的崔景珏,来的得人心,他虽被蛊族镇在圣池里不人不鬼的活了多年,可左近各小族有生之年,大多都听过他的名号,在惧怕和亲近里,他们愿意更贴切的称他为自己人。

蛊族族老会已经完全听令于他们了,届时,让他们出面作个证,就说崔怀景确实是崔景珏的后代,谁又有本事对着个空空的圣池,刨根问底呢?

太上皇需要的是一个明面上主理人身份,真正治理荆南的政策上,他肯定不会假手于人的,从京里调人,总归不会用的太顺手,崔闾给他一个虚拟号,足能掩护他的存在了。

是以,崔怀景当属应运而生。

太上皇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也就荆南建府这一段时间需要你配合一下,你知道的,光蛊族服软了也不行,那散于各角落的异族加起来也不少,一般人来这里只怕震不住他们,万一再弄巧成拙,坏了我们的计划,许多事就难办了,帷苏,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不会叫你两头忙,无暇他顾的。”

崔闾摆摆手,从水中起身,太上皇忙伸手去扶他,口中宽慰,“再服四剂,泡四回,你这蛊就算养住了,以后带着些补气血的药吃,过个一年半载,就会跟我一样身体健壮,百病不侵。”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回了。”

太上皇讪笑道,“五日后,我陪你去万蛊窟黑水畔取骸骨。”

崔闾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大氅裹身上,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就之前的话题说道,“我准备把倾销海盐的事,交一半给徐应觉,等崔怀景的任命下来,刚好可以利用他的身份,与和州套一波商战,三地一起,向四方施压……”

合西州荆南和州,三府同改盐课,我就不信,那牢牢掌握在世家勋贵手里的盐务,还能稳固。

如此,整个西北便都将归皇帝所有,届时,一个荆北蕲州孤掌难鸣,连同整个西北长廊上的商业,都将全被瓦解掉。

世家手中的势力版图,会缩至京云线,来钱门路会减少一半。

太上皇笑着点头,眼神光亮的望着身侧人,那运筹帷幄的样子,让他整个人在发光般的,耀眼夺目。

“我的人已经在各地准备好了,就等着各家银钱不凑手,卖地解一波危急了。”

两个老狐狸对眼相视而笑。

大宁宣和二十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