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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盘桓,几翻言语机锋,却是该说的说了,该传递出的信息也传递了,其中几处足以引出歧义处,却是崔闾故意留人遐想余地,搅的便是个浑水摸鱼,混淆视听之举。

幺鸡见双方止了谈话,便虎着脸冲着队伍高喊,“行了行了,歇够了就动起来,只剩最后一截小路了,走!”

崔闾与二人拱手作别,又应了徐应觉的邀宴之请,答应等内中事毕,再来与他二人把酒言欢。

两人于官中也有十来年经验,崔闾将崔怀景的身世背景一说清,他们便知道,这荆南首任府官,定就是他了。

虽说蛊族内里看着是平息了,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有怎样的反噬,就更别提林中深处还有别族盘居,更有各种诡谲之物能控人心,一般二般的朝中官员,便是觊觎此地的丰饶,也不会在建府之初就来开荒。

世勋官员,向来喜前人栽树,后人摘桃之举,只等这崔氏子将荆南内中全部摆平,集权于一府之手后,那些人才会对此地动手,抢夺他的劳动果实。

此处纷争,较之江州又好夺了不少,毕竟有个荆北蕲州府横插在外蒲镇上,若所料不错,徐应觉的合西州会首当其冲的成为世勋官员抢夺之位,只要将荆南困在世勋官员辖区后,就像保川府阻守江州一样,有荆北与合西州的阻挡,无论谁做着荆南府官之位,都得为了不被夹击而让步。

崔闾挥一挥衣袖,就让这本就只有面子情的两州府台,立时起了互相堤防之心,尤其徐应觉,瞬时便觉自己前面有个大坑等着自己,再与梁堰相交时,八十分的小心,一下子提到了一百二十分。

他的位子要是被人抢了,可没有其他州府能容他调任,且世勋抢官的一惯作风,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此,一回府后,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写了信往京里去。

没有太多时间容崔闾悲伤,在脱离了身后那些炙热的视线后,他左右转着脑袋四处查看,末了无奈的冲着空荡无人的林间道,“出来吧!视线那么紧,我又不是块木头。”

早感觉强烈的眼神关注了,还藏个啥!

幺鸡茫然,左右张望,正张了嘴说话,就见前方林间草丛微动,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树上跃下,却正是他那将人指挥的东奔西跑的主上。

他忙领着手下人驻棺停步,齐齐半膝跪于地的高呼,“属下见过主上,此次奉令剿匪,幸不辱命,特来回禀。”

带来的小一万和州军,全被他扎在了外蒲镇周,随时等候调令。

太上皇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点头欣慰,“辛苦了,我已让人备了酒食,都是你爱吃的。”

幺鸡就龇了大牙花子傻笑,然后似又想起什么般的道,“嫚嫚在么?嘿嘿,我给她捉了几只活蝎子,回头让她去试试毒性。”

太上皇翻了个大白眼,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滚滚滚,就你逞着她瞎胡闹,蝎子军是那么好培养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喜爱摆弄那玩意,不嫌渗的慌。”

幺鸡才不怕他,捂着挂在腰上的皮馕袋子,生怕被太上皇抢了似的,嘟囔道,“她喜欢就让她玩呗!反正也没有哪个毒物能将她毒翻,正好也省得她无聊了。”

太上皇懒得理他,挥手让他带队先行,他则到了崔闾身边,然后便遭了崔闾睇来的一个大白眼。

“你是故意让我以这副模样出去见人的?”崔闾斜眼明知故问。

太上皇轻咳一声,也不辩解,“早晚的事,省得之后还要想借口。”

崔闾稍一顿就懂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你这人,恻隐之心是藏在算计里的,换个人来都得与你掰,我这要办丧事呢,你倒是物尽其用。”

太上皇陪着他放慢脚步,歪了头观察他脸上的神情,见他嘴上虽在抱怨,眼神之中却没有恼怒和怨怪,便知这人纯只是在发牢骚而已,并未真的与他见气,便松了绷紧的心弦展颜笑道,“我知你懂我,虽说事办的不近人情了些,却也是难遇此机遇,由这二人的嘴传扬出的消息,各方都不认为假,如此为崔怀景正身份之事,便无太多波折了,省时省力啊!”

崔闾背着手没吱声,他在出了密林后,发觉所有人瞧向他的视线异样时,又何尝不是升起了此等想法?若然也不会有之后的步步算计。

说到底,他跟太上皇的思维方式,处事之道,基本无出其右的,过于冷静,且擅抓时机。

逝者已逝,时人尚需为生存之道拼搏,其实也谈不上不近人情,有悖世俗之说。

到底,活人为重啊!

然后,崔闾便将镇上与徐、梁二人交锋之举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观那徐应觉八面玲珑,擅于交际,既能于世勋官派间混的游刃有余,又能凭寒门之身深得当今信重,他之内里,于当今,于你,应是清楚的,你观他可受得住诱惑,顶得起利熏?”

太上皇沉吟一刻,抬眉与崔闾对上,尔后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才刚做初一,你就布到了十五,他遇着你呀,也算是……嗯,幸事?哈哈哈哈!”

却是没正面肯定徐应觉的人品,但这态度却是在告诉崔闾,徐应觉这人可用。

于是,崔闾便笑着点了点头,“那陛下那边的招呼你记得打,让他着手安排徐应觉倒戈保位,进一步加持皇帝陷入奢靡后,失却寒门官员的拥戴,逐渐往众叛亲离的势孤道上走?”

朝中的暗流涌动,自皇帝改变往日的简朴行径后,目下的局势,就差首个弃君而走者,他给徐应觉安排的剧本,就是引动帝党人才流失的第一棒,制造皇帝势弱的错觉期。

若要使人亡,必先使其狂。

武氏皇朝因为有大宁战神的存在,满朝勋贵世族官员,一直也只敢小打小闹的试探,连引导皇帝堕落,都做的小心翼翼,他们想要快速的引动朝局变幻,就得打破他们心中的忌惮壁垒,只要让他们自以为是的掌控了皇帝,认为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期到了时,才能加以狂悖的为所欲为。

犯罪与悖逆,不过是叛君的前期征兆而已,他们铲除异己,必以高义为先,以圣人言,占道德至高点,再不能复刻太上皇当年被逼退位时的遗恨。

明明一心为民,却硬是被满朝文臣以倾世舆论,主导成了穷兵黩武的祸国之主。

有崔闾在,此费力不讨好之举,就绝计不能再发生。

太上皇感叹的伸手搂过崔闾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道,“此间事了,崔氏忠义祠上必得御赐匾额。”

以慰藉他们为谋策,担了他近卫忠仆消失殆尽的虚名。

崔闾没说话,望着前方一长排的棺木,知道他们进了荆南地界后,想要魂归故里,必得等着皇权收归帝王之手后了。

半晌,他才道,“这是他们的荣幸,在此与先祖同归一处,也未尝不可?都是我崔氏好儿郎。”

太上皇搀着他,绕着脚下的枯枝断木,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伤感,便停了脚,张开双臂熊抱上去,拍的他后背砰砰炸响,“你要适应这种感觉,帷苏,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寿数,会先后熬走许多亲近家人?你的儿子、孙子,甚至……可能都活不过你,那时候你便只能忍着心头巨痛送走他们,人生在世,得失之间都有守衡定律,你得到了别人没有的,也将忍受常人难捱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放重心在事上,不要在人上,如此到了那分离之时,便也不觉伤心了,帷苏,我不想有一日,你会厌恨我将你变成现今模样,会反回头来质问我,是否饱藏私心,惑你与我一道享这世间长久孤寂。”

尽管确实有那样的私心在,可万一真从你的嘴里吐出来,会比杀人诛心更难受,凌湙叹气,他是不想两人为此生嫌隙的。

总归生死话题过于沉重,崔闾感觉自己都快被某人拍散架了,心里的那点子伤感,直接被拍了个干净,止不住的呛咳起来,挣扎着从太上皇的胳膊弯里逃出来,恨恨道,“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很好,只下次别做了,太伤体能。”

太上皇顿了一下,插腰大笑,脚尖刚动,就见崔闾向后一跳,警觉的摆了个拒绝的姿势,“好好走路,我虽然现在确实俊美的过分,可老子有儿有女,连孙子都快说亲了,绝不搞断袖,你可别爱我,老子跟你没结果。”

崔闾算是发现了,自从他恢复年轻体态后,不止乌灵、乌丛姐弟喜亲近自己,鄂四回和凌嫚都捡了空的跟前跟后,连太上皇都不例外,已经借口秉烛夜谈,与他抵足而眠了好几晚,他就是神经再大条,也知道他们是在馋自己的好颜色了。

他自己对着水中的倒影,有时候都会看呆了去,所以也就原谅了他们的情不自禁,可必要的警告还是得有的,不然真纵容着别人起了歪念,就是他的不对了。

哎,都是美貌惹的祸!

太上皇愣了一下,继而又再次爆发出了震天的欢笑,指着崔闾上气不接下气,直乐的眼角湿润,蹿到了树干上跺的树枝嘎嘎响,这才断断续续的吸着气道,“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个自恋狂了,我还当你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变化呢!害我扒着你好几日,就想看看你抚镜的得意样,崔帷苏啊崔帷苏,你可真是很沉得住气,那个云淡风轻样,啧啧啧,想看你意气风发的模样,可真是不容易!”

可算是逼出了他的少年样,不然一个年轻的壳子里,站着个老年人的心,这看着多违和别扭啊!

太上皇嘿嘿笑着从树上翻下来,拍着崔闾的肩膀直眨眼,嘬了一个唿哨道,“你放心,我早便发誓,此间不留子嗣,情爱之道,难免会有牵扯,无论男女,我都是不会沾惹的,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我亲近你,也不是想有那种亲近,世间情分,不是只有情情爱爱的,也该有纯粹的友情,只叹你竟会如此想我,狭隘的编排我俩的关系,哎,简直太令我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