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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闹钟,匆匆换衣服冲出去。

“柯宝!昨天我秒睡了!谢谢你——我来做早饭!!”

柯丁在客厅埋头刷题:“多煎个蛋,谢了。”

老张冲出来一半又闻了闻衣领:“今天这衣服怎么这么香。”

“……我昨天手抖把半盒洗衣粉全倒进去了,洗了三遍才没泡泡。”

“哈哈哈哈草!”

今天是星期二,阿诺斯教授依旧在五点便抵达了住院部五楼,学生们哪怕没有睡醒,也竭力摆出认真神态跟上他的敏捷脚步。

穿过横空走廊的第一秒起,他的问题便尖锐凌厉地凌驾在每个人之上。

从缩窄性心包炎剥脱术的特定步骤,到二尖瓣置换术的最新临床研究分析,每天早上的这个时间都是死亡级别的一对一期末考试。

系统习惯性给出即时搜索结果,但发现根本给不出来。

很多事情,互联网根本给不出答案。

一个半小时的巡房时间比预想的还要久,有些学生已经在后半段因脑力的过渡消耗显得有些虚脱。

病人里不乏傲慢的官员、喋喋不休的老人,或者是试图套词攀谈的商人。

但任何国籍任何身份的病人,在这位医生的威压里都不太敢说话,甚至还会显得像幼儿园小孩般乖巧。

教授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导学生,言辞不算委婉。

有脸皮薄的男生被奚落得满脸愧色,简直想要用病历本挡住脸擦眼泪。

“而你,”阿诺斯看向柯丁,眉头微皱:“你是很有潜力的学生,为什么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不能完整回答?”

“你还不够努力。(Apply yourself)”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那个面容稚嫩的年轻人仅仅是眨了一下眼。

“不,我可太棒了。”

啊?

连旁边瘫着的胖大爷都懵了一秒,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一群医学生都露出‘你是不是疯了’‘你在找死吗’的表情,有人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诺斯教授眼睑微沉:“请再说一遍?”

你疯了吗?

“我可太棒了。”柯丁字正腔圆道:“你见过几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学生?”

“比上,我的绩点足够让我跨越重洋过来公派学习,比下,二十岁的精神小伙这会儿已经三胎了,我还在好好学习突破自我,这就是我的牛逼之处,你听清楚了吗。”

所有习惯了中国式谦逊的美国学生:“……??”

像在听外星人说话的胖大爷:“……?!”

旁边的护士:“……!!”

阿诺斯露出微妙笑容:“对无血心脏手术都一窍不通的人,原来就算得上优秀了?”

“总比拿超纲题目打压学生自尊心的人要更优秀。”柯丁回以更灿烂的笑容:“退一万步讲,我活着,无不良嗜好,自食其力活蹦乱跳,每天都在健康活着,这就是优秀。”

“我的心脏在跳,我就够优秀了,您能理解吗?”

教授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不欲再浪费一个字。

系统:“演下去!!绝对不要冲过去滑跪道歉!!我知道你的本能在疯狂催你过去道歉!!”

柯丁:“我要被谦逊之心杀掉了!!!要被杀掉了!!!”

系统:“我知道我知道宝贝!!我刚才听这么叛逆的发言我的好学生之魂也在疯狂灼烧!!”

昏暗房间里,肖勤在阴着脸翻看网页的报名界面。

补录结束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早在今天上午,他就已经注册了一个联赛账号,但迟迟没有填入自己的战绩。

资料页面非常自由,年龄姓名随便填,性别有三十六种自选,头像可以放自己的照片,也可以放任何图片。

——有三十多个入选者的头像都不约而同选了特某普。

想要通过初选,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填写自己的犯罪经历。

旁侧小字备注写着,为了法律风险,可以模糊或杜撰任何细节,还给出了足够多的打分系数参考。

连环杀人,高分。

高智商犯罪,高分。

无任何案底,高分。

弑亲,高分。

……

肖勤从前拥有巨大优越感的根源之一在于,绝大多数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被任意宰杀的阉猪。

国内也好,国外也好。法律和秩序阉割着每一个人,让他们麻木而循规蹈矩,让他们显得懦弱而不堪一击。

他在享受犯罪的同时,更在享受高人一等的凌驾快感。

但这个网站的存在就像是一桶高高泼下的冰水。

他想参加补录,想证明自己,便不由自主地看先前通过初审的公开资料。

仅仅是看一眼,所有居高临下的罪行都像是捏死甲虫一般的小儿科。

这网站里有华尔街精算师,有位高权重的州长。

有人利用食品原料连环杀人,有人不声不响偷走了数十亿的税金。

而且这些人里,不缺华人。

他算不上最牛逼的高智商犯罪者,连华人圈子里都排不上号。

资料页怎么写?杜撰?说他给睡着的流浪汉投毒?说他诱骗过喝醉酒的女同学?

无力感像冷腻的汗,贴着肖勤的脊骨往下流淌。

他被迫对着这页面感受着自我嘲弄,几行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这些年做过这么多天衣无缝的事,居然什么都不算。

那天在酒吧里朋友的玩笑话,现在听起来刺耳无比。

蝮蛇卵,纵火,杀猫,这些事和叛逆期的高中生有什么区别?

肖勤思虑再三,终于在弑亲那一行打了勾。

他成功谋杀了他的亲姐和亲侄,这是高位得分点。

暗网的监控线另一端,何知晟眼瞳里一片寒意。

他许久前便找柯丁要了后台管理员的权限,又亲手放入多个杜撰的华人罪犯档案,就是等着这个IP地址登入注册的这一天。

肖勤,果然是你。

仿佛血液一瞬间有了实质的灼烫痛感,连呼吸都让人刺痛。

男人缓缓起身,再三擦拭亡妻的照片,转身拨通了跨越重洋的电话。

与此同时,肖家父母在看着电视剥葡萄吃,接通电话时有些意外。

“小何啊?你那边是美国几点来着,挺晚的吧。”

“爸,妈,很久没联系了。”

肖母示意肖父调低新闻音量,关切道:“好久都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吧。”

“肖勤那孩子不怎么给家里来电话,朋友圈好久也没发了,你也知道,我们老人就是爱操心,真怕他在那边饿着冻着,当律师多不容易啊……”

“小勤在这边过得很好,放心。”

肖父没等肖母关心完,一伸手拿走电话,大声道:“喂!小何啊!你现在升职称没有啊?”

“你现在也知道国内退休金就那么点,赡养老人你不能不尽心啊!”

“知道的,爸。”

电话里的声音始终斯文有礼,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刚好退休了有空,你们要不要过来度假?”

肖父猛然用手捂住听筒,看着肖母有点发愣。

“他邀请咱们过去玩。”

“以前又不是没去过,”肖母自知又要在老姐妹前多一笔谈资,得意道:“就该多去几次,好好享享福,我们过去也好照顾小勤,他在美国吃的那些都是什么?能有咱们做的菜好吃?”

肖父又松开听筒,教训道:“咱们也不能总想着玩,长辈的事你要管,小辈的事你就不管了?”

“小勤这孩子,也是你的弟弟吧?”

“他姐姐活着的时候,是最心疼他最照顾他的人,现在他姐姐不在了,你该不该多操点心?”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道:“您说的是。”

“小勤在美国当律师,人脉够不够?不够你帮过没有?”

“他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结婚,你知不知道,这在我们国内是要被说闲话的,小何啊,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一听这话,肖母立刻又把脸挤到电话旁边,努力多一点话语权。

“外国媳妇我们可绝对不要噢,不会孝敬公婆的那种人,又是纹身又是泡吧的,我们肖家可伺候不起!”

“你多帮他看看那些听话的乖学生,年纪小一点不要紧,要会疼人体贴懂事的哦,小勤上班已经很辛苦了,不能再回家了还看个女人的脸色!”

肖父重声道:“最重要的就是懂事!”

“那我给您二位定头等舱机票,您亲自过来看看小勤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电话另一端像是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我每个月都会去看小音,您来了也去看看吧。”

肖母像是想起晦气的事,露出不悦的表情,耐着性子应付了一句。

“忙完小勤的事我们就去。”

“活人最重要!”肖父道:“上次那个头等舱的饭,太难吃了,你怎么办事的?”

“这次再去美国,你一定安排妥帖了!”

男人握着电话,手里攥紧冰冷的黑白相框。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