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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写完,手酸得不行,才发现,外头天已擦黑,夕阳从窗牖,斜长地探入屋内,勾出傅洵的侧影。

探花郎正在翻书,他安静端正看书时,俊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被金色光芒勾出漂亮的弧线。

着实很有欺骗性,只叫人觉得,如此优越长相之人,定也是个好说话的。

然而他一抬眼,那种静谧的美好,一下被他眼底的漆黑冷然破开,对上他的目光,兰絮心惊胆战。

傅洵:“写好了?”

兰絮:“好了好了。”

她忙双手将纸奉上,战战兢兢的。

傅洵抖了下纸,就着夕阳,本打算迅速阅览一遍,却在看到开头的“流民也是民”五个字时,突的一顿。

流民也是民,兰絮主张招安。

但不能直接招安,否则其余百姓看在眼里,岂不觉得当山匪比当良民好?

流民之所以为流民,也是失了田地之人,兰絮写:要恩威并施。

第一步,摁死头目,杀鸡儆猴,群龙无首之际,引导部分流民开垦桓山,毕竟是苦难活,免去前两年税赋,给个能活的念头。

可那个地理位置,能开垦出来的不多,势必还有多余的流民,第二步,发配他们去开采矿石。

她记得如今桓山产铁矿,可能就是当年发现的。

反正用后来人的视角,兰絮也不管前人怎么发现的矿石,写了再说。

必须强调的是,不是强制流民服徭役,做苦力,否则流民再反也不过眨眼的事,他们付出劳力,就得给银子,这是增加就业。

宏观调控这种东西,用过都说好。

第三步,调查为何失田。

……

兰絮补了一大堆,她觉得自己答得朴实无华,傅洵却一字一句地看完了。

末了,在夕阳收了最后一缕光之前,傅洵收起卷子。

兰絮偷偷看着他。

稍倾,傅洵掸了下袖子,斜睨:“你在家也这么对你父母?”

说的是她早前耍的无赖。

兰絮一喜,不怕他重提刚刚的事,就怕闷着声不提,傅洵这样地位的,这般云淡风轻说起方才的事,就是有意给彼此台阶下。

要把刚刚她做的事画上句号。

想到刚刚,她脸上难免一热,那还不是破罐子破摔,还好结局是好的。

她顺着台阶下:“哪能啊,我只对小傅先生这样,是我和小傅先生亲近,才敢这么做的。”

亲近?傅洵凉凉地看她一眼。

兰絮赶紧闭嘴,马屁拍过头就不好了。

傅洵把手边的书,递给兰絮:“拿去吧。”

兰絮:“谢谢小傅先生!”

她领到书,了却一个重大心事,欢欢喜喜走了。

傅洵却点了灯,看着兰絮那丑如狗刨的字,磨墨,挽起袖子,誊抄了一遍。

这时,崇学馆的庞学究进了屋。

他刚给乙等学次下学,急忙去吃饭了,见傅洵在写东西,他赶紧凑过去,傅探花的字,可是得了御前的赏识的。

今日一看,果然笔锋收放自如,极有风骨,字如其人。

他欣赏了会儿傅洵的字,这才看清内容,再对照旁边那张丑绝人寰的字,不由一愣:“傅探花,这是说的桓山流民?”

傅洵道:“是。”

庞学究笑了起来:“这字是谢十一作的吧,内容虽然浅了些,却有的放矢,写出来的,竟和前朝傅宰辅部分所为,一模一样。”

前朝傅宰辅,是傅洵的高祖父,从一届桓山县小官,官拜宰相,傅家达到鼎盛。

后来朝堂奸佞当道,纷争不断,曾祖父带着傅氏一族,果断离开朝堂,隐居山野。

等到新朝大盛朝,傅家方复出。

庞学究询问:“可否将这篇,再给我看看?”

傅洵回:“自是可以。”

庞学究又问他誊抄好的那篇:“这个也一起,不然光看谢十一这字,我眼睛疼,老眼越发昏花。”

谢十一迫害的不止他,傅洵一笑:“先生拿吧。”

看来日后,他确实该放下芥蒂,好好关照她。

……

另一边,兰絮拿回自己罪证,也和傅洵达成“和解”。

不能说高枕无忧,算松口气。

她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翻了翻游记,她在这种游记上,但凡看不懂的,都会标出来,让系统去查。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划在游记上,写着看不懂的部分,多了一行俊丽的小楷标注。

是傅洵写的。

她连滚带爬起来,发现但凡她标注,傅洵都落下解释。

原来在她写策论时,傅洵在看的是她的书!

兰絮忙叫系统:“你帮我查查这里的解释。”

系统一查,就是一堆AI文字,还得兰絮自己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傅洵都是用一笔,就解释清楚了,浅显易懂。

傅探花不愧博览群书,才高八斗。

系统:“他人还挺好的嘞。”

兰絮心情复杂:“这种感觉,就像手机被班主任缴了后,回头还给我的时候,把里面游戏都通关了。”

系统:“……”

确实该复杂,感觉自己被碾压了。

……

这个月唯一一次的休息,定在开馆后一个月,正好是三月三,上巳节。

难得放假,崇学馆的学生都会出去,兰絮也是。

不巧,今日下了雨。

就兰絮和江之珩都没带伞,他们跑到崇学馆一处檐下避雨。

江之珩叫小厮去买伞,两人只能等送伞。

兰絮在身后的门那里推了推,江之珩说:“这里是书库,后门没人的。”

兰絮:“哦。”

他有些羡慕兰絮:“自打你主动去问过傅先生问题,傅先生课上,是不是更照顾你了?我也去问过两回,先生倒是没有特别关照。”

想起傅洵,兰絮有点想吐。

精神性的。

以前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只要是他的课,兰絮就得紧着皮,因为他一定会点她,像有什么毛病似的。

唯一庆幸的,是两三天一堂这样的课。

她摆摆手:“唉,大好的假日,莫提那档子事。”

江之珩:“……”

他看着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谢七他们,也很……羡慕你的。”

兰絮梗住,他们也有病啊?

这甲等学次,包括兰絮在内,就有十三个谢家人,除去四个女孩,剩下九个男的,众人习惯按家中排行叫。

兰絮对谢七这号人物,只记得和乙等的谢骅,走得似乎挺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之珩应该是在暗示她,谢家内部,又有人想针对她。

不过她也习惯了,打从来了崇学馆,她也就和谢玉君、谢骢有说上话,其余谢家人,心底里都是看不起她的。

兰絮唏嘘,这很正常,读书人嘛,傲一点。

她大手一挥,一副霸气的样子:“回头我让傅探花宠幸他们去。”

江之珩:“噗嗤,宠幸……”

作为卫国公小世子,江之珩身边,还从没有人和兰絮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且这用词,总让人意外。

说到宠幸,兰絮就想起月前,路边听到的八卦,傅探花和当朝公主,好像还有一段。

如果他被公主宠幸了,就没她今日的痛苦。

兰絮朝小世子打听:“你知道傅探花和公主是怎么回事吗?”

江之珩:“这个,不好说。”

他不想背后议论师长,架不住兰絮软磨硬泡,晃他:“我前几日不是还给你留了好吃的春卷吗,你需要我时就召之即来,不需要我时,就挥之即去?”

江之珩被弄得头晕脑胀,赶紧说:“我说我说。”

兰絮:“嘿嘿,这才是我的好小江,快说吧。”

江之珩再度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你知道四大世家,邵傅谢沈吧?傅探花就出自灵定傅家本家。”

傅家文武双全,文有内阁阁老,武有边关将领,比现在的谢家,还要风光许多。

而傅洵在太康三年,也便是六年前中探花,当年他也才十六,是何等风光,就被皇帝最宠爱的清和公主看上。

傅家不怕清和强夺,可傅洵的婚事,三番两次就被清和搅坏。

傅洵干脆放出不到二十五不定亲娶亲的消息,变相向世人宣告,拒了清和,让清和哭了许久。

皇帝狠心给清和定了一门婚事,方消停了。

然而好景不长,太子谋逆,驸马被逆党杀了,清和刚进门就守寡,皇帝皇后充满愧疚。

这下清和仗着皇帝的歉意,行事更甚,对傅洵更有意。

恰好到傅洵在京中任满,他自请外放为官,干脆随蔡老南下,在庆湖怀名,当一名无名小吏。

没错,傅洵身上有差事,才两三天来授课一次,但谁人不知,他是被公主逼婚,不得已才离开京城的。

江之珩只讲了表,里面一层,涉及政.斗,他便没讲。

那就是清和与杭王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与杭王最为亲近,她又受皇帝宠爱,执掌朝中的两寺一部,颇为风光。

若傅洵与清和结姻,势必卷入皇位之争。

表面上他出京是躲公主,实际是避三王之争,傅家不愿卷入朝局。

兰絮连杭王兆王都不清楚,哪里知道,清和和杭王的这层关系。

她叹息:“真不知道那公主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傅探花丢盔弃甲,灰溜溜润出京城。”

江之珩:“润是什么?”

润和英语的run同,不过和古人解释不来。

兰絮便说:“大概是,很圆润很丝滑地走了。”

江之珩一直笑。

不多时,江之珩身边的小厮,就来接他了,小厮只带一把伞。

江之珩皱眉:“不是叫你多带一把伞的吗?”

小厮:“上巳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春雨来得着急,伞不好买,小的也是跟别人抢了一通才买到一把的……”

江之珩还想邀请兰絮一把伞,但这样,小厮就得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