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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

缺了一角的木桌旁,秦放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

兰絮给小娟弄弄歪斜的衣领,小娟害怕地躲在她身后。

江氏呶呶不休:“就是这婆娘,我这段时日,是一阵安稳觉都没睡到,要不是你大哥有所好转……”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小儿子看着干干净净的,但就是让她无端闻到一股血腥味。

令人心生可怖。

秦放听着江氏声音渐细,便拿起水壶,晃晃,他问:“可有水?”

江氏回过神:“小娟,你家爷要吃水,还不快去煮一些来?”

小娟出去弄水,兰絮触及秦放凉凉的眼眸,却是心平气和,说:“小叔,母亲总说要让你回来打死我,事实上,我是有些怕的。”

秦放轻嗤:“你怕?我看你胆子大如斗。”

江氏:“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子!”

恰这时,小娟端着开水进门来,却踌躇,不敢走到秦放跟前。

兰絮顺势拿来她手里的水,翻过一个陶杯子,倒水,推到秦放跟前。

隔着氤氲热气,她与秦放对视,说:“我自然怕,怕小叔是英雄好汉,却做了山匪贼人的勾当,残杀良民,败坏了声名。”

她想提点秦放,饶他是御前得脸的锦衣卫,真要按江氏的说法,关起门打死她,政敌可不会放过他,得不偿失。

秦放也不是那等蠢材。

只是,说到前面,秦放神色不改,直到“声名”二字,方见男人抬起浓眉,眼睑轻动。

可见,他对这两字,还是有追求的。

兰絮有些好笑,可这世上,再无比锦衣卫在乎名声更古怪的了。

不论如何,话语能切中要害就好,她为了任务,为了生活,都不能真让秦放站到江氏那边。

兰絮尽力了,见母子二人还有沟通的苗头,她说:“我与小娟再去烧点水。”

她二人出去后,江氏早憋不住了,说:“凭她说的好听!这般不要脸的婆娘,就该好好敲打,就算不杀了她,也能让她要生不能要死不得……”

秦放吃了两口热水,突的说:“母亲别说了,我也是英雄好汉,怎么能无端为难一个妇人?”

江氏险些厥过去,好嘛,那冷氏牙尖嘴利,竟把小叔子说服了!

她拍着心口:“苍天啊,我儿要看我平白遭欺负……”

秦放突的想起,兰絮在客栈狼吞虎咽那一顿,真饿狠了。

谁欺负谁,也说不定。

他有些不耐烦,说:“只要她之后改了,我何必为难她?”

他语气一差,江氏又生出几分畏来,收声喏喏。

秦放:“况且我方升职,多少人正筹划抓我错处,我在外头争的是掉脑袋的金银,母亲要繁华富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则那日我被推上断头台,谁也没落个好处。”

江氏听他升职,本还有些开心,可后面的话,让她又惊又怕。

若牵连到自己和大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咽下这口气:“我何尝不知你的艰辛……”

谅家里多了个男人,那冷兰絮会收敛。

暂且调停婆媳之间的大矛盾,秦放去看了大哥。

打兰絮嫁进来,秦秀才的病,竟真有好转,前段时日,连喜秤都拿不稳,如今竟然能自己起身。

这也让江氏很犯嘀咕,越发不敢生出休了兰絮之心。

目下,秦秀才咳嗽几声,握着秦放的手:“阿放是不是又长高了?”

秦放哈哈一笑,说:“大哥,我十九后再也没长过个子,再长下去,顶天了。”

秦秀才也笑,问:“你今个儿见过你嫂子了?”

秦放目中意味不明:“见过。”

早就见过了。

秦秀才又言:“她是个命苦的,嫁给我冲喜,偏母亲那性子你也知道,三天两头找不痛快,她柔弱不能自理,只盼你别为难她,多照看一二……你笑什么?”

秦放好容易止住笑:“无事,大哥继续说。”

后面秦秀才吩咐什么,秦放都没往脑子里去,也就“柔弱不能自理”,让他一日的阴霾全散了。

他倒是好奇,她如何能把大哥和母亲耍得团团转。

兄弟两人正叙旧,屋外,江氏进门,她要让小娟出去买酒菜,问秦放:“二哥儿这次呆多久?”

寻常能呆一下午,也算长了。

秦放方记得最要紧的事:“母亲,大哥,我这次回来,是要接你们去京城,前头我不是说了我升职么,正四品的官员。”

秦秀才惊喜,县太爷也才七八品!

江氏念着阿弥陀佛:“这天大的喜事,你竟等到现下才说!”

秦放心道,还不是要断一番家务事。

转而,秦秀才和江氏又忧愁,江氏:“可是,你也瞧见了,大哥的身体才好了些,经不起奔波啊。”

秦放说:“为大哥这病,还是进京好。”

“青山县到京城二百余里,不算远,我与上面请示休息的时间不短,每天走二十里,不过十日就到京城,没有想象的折腾。”

“再者,进京后,我可以向宫里递腰牌请太医,来给大哥诊治。”

江氏听得脑中一晕一晕的:“什么太医,那些专为娘娘贵人看病的,我们也能看?”

秦放轻狂:“如何不能?”

他拿命换来的权势,虽然不像江氏以为的,能随意打杀良民,却比江氏眼界的范围,广多了。

江氏和秦秀才狂喜:“那是极好的!”

若要进京,就得赶紧动身,否则入了冬,路上就遭罪。

三人说定了,如今是未时中,左右家中没有好东西,江氏只要收拾银子、惯用的钗环,其余一概不要了不可惜。

暂定申时二刻出发。

秦放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可以歇息。

他披星戴月赶回来,未曾合眼,趁着这个时间,正该好好歇息一下。

他步进西侧房,迎面非是闷柴味,却是一股很难形容清楚的……香气。

不刺鼻,也不是男人惯用的熏香,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场大雪之中,万籁俱寂,天地渺茫,纯净而凛冽,一寸寸沁入心扉。

秦放眉峰轻轻一耸,再看那铺好的蓝色被褥,心下一软。

这还是头一回回家,就有干净的被褥。

是母亲给自己准备的?不是,不说她没提前收信,就算有,也不会准备。

那就只能有……

秦放眼前,蓦地浮现少女白皙却透粉的面颊。

从她在客栈吃饭的对话,就可以推测出,甭管她有什么消息,却是早猜到,他会回青山县。

只能是她准备的了。

这就是长嫂如母?

他身体硬邦邦的,仰面躺在床上,本是习惯屋内若有似无的香气,这一躺着,觉得那味道更浓郁了。

柔软中,带着点韧质的床褥,竟是如此舒适,他的意识蓦地下陷。

……

兰絮和小娟,说是去烧水,其实在偷闲。

女孩家家把手伸到柴火前烘着,小声说话,好不开心。

江氏看不过眼,啐了一口:“两个懒货,二哥儿要带咱几个去京城,等等就走,你们还不快收拾东西?”

兰絮:“等等就走,这么急?”

江氏得意:“二哥儿接我们去享福,着急也是自然,你们这是沾了光。”

兰絮起身跺跺脚,说:“晓得了。”

江氏忙先收拾金银珠宝,兰絮径自往西侧房去,如往常,推门而入。

只是房中不太对。

一瞧,那大喇喇躺在自己铺盖上的,不正是秦放那厮?

他还没脱鞋,那双臭鞋还沾着泥巴,就这么躺在她费劲巴拉铺的木板床上!

真是放浪形骸,好歹她是他的嫂子,江氏竟也不拦着他,由着他这么乱来?

兰絮恼了,噔噔噔走到秦放身旁,转了两圈,秦放还睡得香呢,她想叫他起来,却也只能试着推他:“你起来……”

话语未落,突的一阵天旋地转,兰絮窒息住,秦放一手按着她的后颈,又将她双手反剪与身后,一膝跪在她后背。

这是一个押罪大恶极的犯人之姿势。

若不是兰絮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脖颈,就该被秦放拧断。

而下一瞬,看清楚眼前之人,并非来索命之恶徒,而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嫂嫂,秦放立时与烫到般,松手。

兰絮趴在被褥上,一动不动。

秦放不去想方才指尖拂过的柔嫩肌肤,他摁了下眉眼,忙也站起身,说:“嫂嫂,你怎么进来了?”

兰絮冷笑,斜眼他:“我倒想问你,怎生睡到我铺盖上了?真真听了你母亲的挑唆,不把我当嫂子了?”

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这是你的?不是给我……”

这下兰絮也知晓是误会,可气那江氏,明知她睡在西侧房,却一声也不提醒她的二哥儿。

到底是不重视。

兰絮闭了下眼睛,懒得解释。

不曾想,秦放却也没有出去,他只是垂眸,思量了几息,道:“方才没收住力道,你起不来了?”

盖因兰絮一直维持着趴躺。

秦放知道自己的力气,虽然清醒后就收着了,但真可能伤到她。

却见兰絮转过身,她一手支着脑袋,杏眼眼尾微挑,说:“我有一躺床上,就懒得起来的毛病罢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还真不是诓秦放,她一趟,就不想起来了,估摸着还能小睡一刻钟。

秦放便觉生出的担忧,实在多余。

她果真是懒极了的。

他单脚踩在那被褥上,一手撘在膝盖上,俯视着她,好笑道:“嫂嫂,这儿是我的地,该出去的是你。”

眼看兰絮盯着他的脚,脸色一青。

他正思虑是否自己说得过火,却见兰絮麻利地起来:“我出去就是,值当你弄脏我的被褥?”

又嗅了嗅,嘀咕,“一股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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