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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以云确实惜命,但她活得磊落,若是有人因她而死,她却获得自由,只会根本无法正视自己的心,与其活在后半辈子的悔恨内疚中,不如坦然面对自己内心。

耳畔风声肃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脚踩到水里。

“咕咚”一声,清凉的湖水猛地灌进她的鼻腔、耳朵、嘴巴里,水下的世界十分死寂,好像有能吞噬一切的力量。

她靠本能将双手往上一挣,好让自己浮出水面,赶紧吸一口空气,但很快,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水下拉着她,她又要沉下去了。

不说她本身不会水性,她从到紫烟宫后一直趴跪着,也让手脚短时间无法灵活摆动,轻易被水桎梏住。

朱琰本来淡然地倚靠在栏杆上,直到她落水,他才缓缓眯起眼睛,内心又怀疑又好笑,竟然真的有傻子想用一命换一命。

完全脱离他的计算。

看着谢以云双手在水面扑棱扑棱地拍着,朱琰皱起眉头,挥挥手叫下人:“让那个大宫女可以出水了。”

很快,绿柳就被人搀扶着站到岸上,一个宫女心有不忍,心想绿柳既然能上来,说明公主心情还算不错,便问到:“殿下,那另一个人……”

朱琰挑起眼睛:“你担心他?那你下去替代他。”

那宫女吓得脸色尽失:“奴婢不敢。”

谢以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湖面上的水波渐渐地不见,那个孱弱的影子被湖水淹没,在水面留下一串泡泡,响起细小的咕噜咕噜声。

不忍心亲眼看着别人在水中溺亡,几个宫人侧了侧头。

朱琰哂笑,目光只盯着湖面。

他用牙尖轻轻咬着自己唇下的软肉,一下又一下的,很快,嘴里就有一股淡淡地血腥味,这个味道能让他清醒一点。

刚好,离贵妃和他要人也有一段时间过去,这时候让小阉人死于一场落水而亡的“意外”,都不用他再安排了。

不过,明明知道让小阉人死在湖里是最好的,唯一拿捏他把柄的人早就该死了,他脑海里却骤然想起那头被他一箭射穿脑袋的幼鹿。

幼鹿死了,即使取出它的眼珠子,也没有任何光彩,不像这个小阉人,脸上身上没有一处优点,倒是一双圆眼,尤其是含着泪花不肯哭的时候,那种意味,数不尽、道不清。

如果阉人死了,就会和幼鹿一样,都没了。

朱琰喉头动了动,使劲抓着木质栏杆上的曲折的雕花,突然掰断一块,他猛然回过神来,朝宫女们呵斥:“傻愣着做什么,把他捞起来!”

其余宫人心里叫苦不迭,长公主真是阴晴不定,一会儿一个想法,这会儿,又不想弄死小太监。

水性好的几个宫女纷纷跳入水中。

以云直到看到几个人影朝她游过来,才吐出最后一口气,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事就没了记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在紫烟宫偏殿耳房的床上,动一下就有种酥酥麻麻的恶寒爬满浑身,额上的温度异常的烫。

她生病了。

她转动眼珠子,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拧手帕,人影看到她醒来,赶忙走来,仔细将手帕盖在她额上,声音不掩惊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能继续熬了……”

以云看清女人的容貌,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她是谁,只能有气无力问系统:“我这是到下一个世界了吗?”

系统:“看给娃烧糊涂了,照顾你的是绿柳。”

以云比出剪刀手:“我没糊涂,我现在手感很好,感觉剪鸡鸡能快准狠。”

系统只能咳咳两声:“自身难保呢,别乱来,不然我就强制退出世界了。”

以云好像笑了一下,她裹紧被子,绿柳已经端来热腾腾的药,这位大姐姐眼眶有些红:“我全听说了,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唉,而且我从不知道,你竟然是女儿身……”

以云蓦地睁大眼睛。

绿柳压低声音:“你放心,你衣服都是我换的,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以云被朱琰针对,紫烟宫虽有人同情,但除了绿柳外,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谢以云,深怕像绿柳那样被牵累。

“谢、谢谢……”以云的喉咙很干涩,声音就像被砂砾磨过,说完几个字,又觉得嘴里一股子腥气。

绿柳笑了笑:“咱都是过命的交情,谈什么谢不谢呢。”

她一边喂谢以云药,一边说她和小林子还有他们师父的计划:“今日九月八号,我们错过一次出宫的机会,目前暂时没有别的机会,虽说宫里每日都会运输泔水,但那里查得太严,无法通融,根本不可能……”

拿着另一条手帕给谢以云擦擦嘴角,绿柳声音极低:“但小林子说他会想办法的,你千万要忍住。”

以云目中闪烁,她抬手按住绿柳的手,示意门外来人。

绿柳意会,突然改变语气,尖锐地说:“喂你药,算尽我最后一点情,以后,我们没有恩怨,你若不服从长公主,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再帮你!”

她“嗒”的一声放下碗,匆匆回过头,刚走出耳房,就看到长公主站在门口,俊美的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绿柳心里突突跳,直道好险,她跪下行礼:“奴婢给公主请安。”

朱琰随手一摆,越过她走进小小的耳房。

朱琰不是一时起兴来看谢以云的,因为仅仅两天,他就三次对着空气说:“过来。”

最后一次时,他还在和淑妃说话,手上拿着贵妃那一派系贪污赈灾粮的证据,正思考怎么把这玩意摆到朝堂上,狠狠挫朱珉一次时,忽然的,他想揉一揉毛茸茸的头,于是下意识地朝他脚边不远处招手:“过来。”

可是回应他的是一阵寂静,淑妃困惑地看着他,他才回过神来。

习惯真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好像脑子不听使唤,做了一些多余的思考。

淑妃明白后,轻啜一口茶,说:“你若想养一条狗,那就让人去宫外好好挑一条,你非把一个阉人当狗养,养着养着,肯定得生出点感情的。”

朱琰心想有道理,他本不该把人当狗养,若他从头到尾把小阉人当人,现在杀起来就不会有任何犹疑。

在送走淑妃后,他脚步一转,却往偏殿的耳房过来,在门外就听到宫女对小阉人决绝的话语。

很好,也只有像小阉人这样的傻子,才会为别人舍弃自己的命。

他信步走进耳房,耳房里很昏暗,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天气还在三伏天,这儿却阴凉得紧,朱琰眼珠子从左及右,环视四周,最后,落在躺在床上的谢以云上。

谢以云额上盖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布巾,但她的脸色居然比布巾还要白,她闭着眼睛,长睫在眼下落下模糊的阴影,不像发烧的人,却像个生命烛灯燃烧到尽头的人。

朱琰步伐顿住。

许久,他看到案几上还有半碗没喂完的药,微微皱起眉头,纡尊降贵地撩开衣摆,坐在床沿,端起那碗药,用汤匙缓缓搅动。

他给谢以云喂药,是突如其来的兴致,就像他拿东西逗弄狗一样,本不是为了让狗开心,而是愉悦自己身心。

只是他从来尊贵,不曾做过伺候人的事,喂一口根本不等谢以云咽下,又舀起另一口,所以谢以云呛到了,药汁沿着她嘴角落下来,她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弓起身体,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抗拒地紧闭嘴巴。

朱琰不快,他想喂人吃东西,多少下人得跪着承受,倒是眼前这人还敢避开。

还不待他发火,谢以云就睁开眼睛。

她一看到他,可能脑子烧得糊涂,居然没抑制住自己,猛然一抖,就像什么毒蛇猛兽坐在她面前。

朱琰重重把碗放下,磕坏了碗底,剩下的药汁洒在桌子上,沿着桌子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

他心中团着一簇火,是从谢以云宁愿跳下去换命的时候开始的,他实在讨厌这种逃离掌控的感觉。

这个阉人,从最初在贵妃那里露脸苟活下来,到脱离他的预测跳湖,到最后让他忍不住屈身来这个小耳房,怎么敢屡次挑战他的控制?

朱琰冷冷地说:“怎么,现在知道怕我了?”

谢以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被子边缘正好在她尖尖的下巴处,因为生病在床,她的头发没有簪起来,而是披散在肩头,衬得整张脸又小又嫩,一动不动的,好像布娃娃。

朱琰指头一动,伸手揉弄她的头发,他变脸犹如六月天,方才还盛怒不已,如今却又挂上笑意,他靠近她,低声问:“恨我吗?”

谢以云的目中没有波澜,也没有躲闪,她嘴唇动了动,从喉咙底发出沙哑的声音:“汪、汪。”

像一条绝对忠诚的狗。

她没有说不恨,朱琰就是能从她眼中看出,她虽然怕他,但确实谈不上恨,好像他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她都没有脾气,任人搓圆捏扁。

“呵,”朱琰轻笑一声,他指尖把玩她的头发,说,“罢了,今天开始,你不用装狗,本殿允许你做人。”

他站起来,往回走两步后,又突然回过头来,眉目锋利如刃:“但你记住,你做狗时是我朱琰的狗,做人时,也是我朱琰的狗。”

“什么时候忘了这条,这条命就不用要了。”

谢以云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她脑子慢慢变得清明,听懂朱琰的话,只是,不管做人做狗,在朱琰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总有一天,她要逃出去。

她心里苦涩,伸出舌尖润了润嘴唇,应到:“是,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