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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何夫人的那天晚上,金静尧独自一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彻夜未眠,望着窗外的雨,决定了电影的结局。

在此之前,他写过很多遍,推翻了许多个版本的剧情。

他一直在改,改得很痛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始终不能满意。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剧本根本是为了黎羚而写的,当然也要以她来结束。

多年以前,出于对玲玲的情欲和幻想,他写下了故事的开头。

后来,黎羚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面前,带着她过去的每一块残缺和疤痕。

他对她的情感不再只是少年的欲望。

他仰望她,爱慕她。

他深深地羞愧、自责,但还是不能停止爱上她。

他为她发疯。

在这样的疯狂里,他不禁想,既然当年的事件里,黎羚是被抹去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重要、不存在。

那就不要存在好了。

她只有在他心里,只对他一个人很重要。她可以做他的全世界。

这就是他想要拍的故事,这是他献给她的电影,他对她无法言说的表白。

只是,这部电影也注定是悲剧结尾,因为他也不配得到她,他也是罪人。

所有人都要被惩罚。

包括他自己。

-

电影如此,现实呢?

现实可能拥有第二种结局吗?

黎羚看电影的时候,金静尧独自坐在导演的工作室里。

阳光从百叶窗外透进来,制造出一道道阴影,变成牢不可破的囚笼。

剪辑的这段时间太过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偷来的。

也确实是偷来的。

其实他工作时的情绪没有那么坏,不至于真的人戏不分。

他只是故意装得很依赖她,很离不开她,这样就可以独占她的时间。

或许这的确会是他们最后的时间。

他不知道看过电影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喜欢。

这部电影里藏着他最阴暗、最不堪入目的一面。他的情感是卑劣的、病态的、不健康的。一切都在镜头之下一览无余。

如果她不喜欢呢。

如果她觉得他很恶心呢。

他好像变成了那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第一次把自己的画拿给妈妈看,在沉默中等待自己的判决。

他希望她能够接纳他,全部的他。如果被拒绝,或许他会死掉。

时间在忐忑不安之中,被无限地拉长。

电影已经结束了足足五分四十八秒。

黎羚还没有联系他。

金静尧犹豫很久,打开了和黎羚的聊天记录,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喜欢吗。”

认真思考片刻,他把这句话删掉,改成“看完了吗”。

又删掉,改成“晚上吃什么”。

最终,金静尧一句话都没有发。

他心灰意冷,把手机丢开,觉得黎羚现在肯定很讨厌他,不要他了。他要去死。

他心情沮丧地走到了停车场,决定先跳海,再搬家,最后把遗产捐赠给黎羚。

这时他突然接到了表弟的电话。

他挂了一次,对方又打来第二次,非常锲而不舍。四五次之后,金静尧终于把电话接了。

电话那边有人说:“你在哪儿。”

他说:“滚。”

然后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一会儿,金静尧正在拔电话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电话里的不是小刘。

是个女人。

那是黎羚的声音。

-

黎羚有点懵。

小刘安慰她:“别难过,表哥肯定是让我滚。”

黎羚:“说得也是,白挨一句骂,果然应该找更有份量的人借电话。”

小刘:“……”

为什么感觉一分钟之内被骂了两次,真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他愤怒地把充电宝递给黎羚,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给手机充电,半天都没插上数据线。

小刘说:“有没有可能,这是usb的接口,而你需要的是typec。”

黎羚恍然大悟,向他投去敬佩的眼神。

小刘:“……”

“表哥只是把你骂了一句,没有必要伤心成智障吧?”他很无语地看着黎羚。

黎羚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是刚才的电影。”她语气有些恍惚地说。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

这部电影的后劲太大,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其实很想立刻抱一抱导演,可是他却不在她身边。

小刘大惊失色,不明白她怎么又哭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帮她插上了数据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

黎羚蹲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

金静尧应该是一路跑上来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额角有晶莹的汗水。手扶着门的时候,小臂上的青筋凸起得很明显。

他的阴影完全覆盖了她。

黎羚吸了吸鼻子,眼眶更红了。

金静尧产生了误解。他抿了抿唇,表情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对不起。”他看着黎羚说。

两人对视一秒。

这应该是很漫长的一秒钟。

它跨越了一整部电影,和两个人的十年。

下一秒钟,年轻男人大步上前,将黎羚拉起来,按进怀里。

他抱她抱得很没有道理。

也还是没有问她能不能抱。

啪的一声,黎羚的手机掉到地上。她被迫贴近他的胸口,听到他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汗水从额角一滴滴地砸下去,到底暴露了他的狼狈不安。

他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里。明明这么高,这么强势,还是像小孩子,还是不敢看她的脸。

还是很害怕失去她。

黎羚轻轻地挣了一下,轻得几不可察,已经令他近乎恐慌,手臂攀住她的腰和肩。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黎羚感觉自己快没有办法呼吸了,但是又觉得有些满足。他想抱她,她也想抱他。

电影的结局是撕裂的,可是在现实里,他可以找到她,她也不会失去他。

她的手臂慢慢地环住他后背的肌肉,安抚地碰了碰他,轻轻喊了一声导演。

她的声音还是哑哑的,金静尧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在生气。

黎羚说“不是”,他一秒钟都没有停顿,立刻说:“那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黎羚:……

黎羚:?

她僵住了。

站在旁边的小刘也僵住了。

他一脸惊恐地拉开门,踮着脚尖滚了出去,仿佛迟一秒都会被机关枪扫射。

门开了又关,稀薄的空气像棉花糖一样黏糊糊地化开,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金静尧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黎羚的回应。

“刚才在停车场的话不是对你说的。”他说,“不要生我的气。”

顿了顿,又问她:“电影你喜欢吗。”

黎羚沉默。

金静尧说:“不喜欢可以改。”

黎羚还是沉默。

金静尧的心也沉了下去,像被铅块压着,跌落进海里。

黎羚和他完全相反。她的心膨胀了起来,仿佛变成一只巨大的氢气球。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幻觉。幻觉是一种不治之症,带着她飞往高空,俯瞰全世界。

世界是一只彩色的玻璃球,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形状,一切都幸福得不可名状。午后的阳光照过窗纱,牛奶的泡沫挤进空气里,黎羚也不存在了,变成棉花糖味的牛奶,在他的手臂里甜蜜地化开。

即使如此,他还是将她紧紧地抱着。他很有力,很温暖,充满了安全感。

一切都是幻觉,只有他的手臂是真的。

就在这时,他松开了她。

黎羚怔了怔,有些困惑地抬起头,年轻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因为迟迟没有等到回应,金静尧自觉不再有拥抱她的权利。

他伸出手,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之后就很克制地后退了一步。

他自认为很冷静,很客观,也没有很失望。被拒绝是理所应当的,他明白自己的请求有多么唐突,他只是孤注一掷地想要做出最后一次尝试。

黎羚愣了一下,说:“导演,你怎么又哭了。”

金静尧仿佛听不懂中文,冷漠地转过脸,也没有擦眼泪,打算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他背对着她,等了足足三秒钟,竟然没有人来挽回他。

他的影子在墙上孤零零的,变成了孤独的木乃伊的形状。

眼泪掉下来,湿漉漉的一张脸,木乃伊的白布都被弄湿了。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可是木乃伊会走路,好像不太符合物理规律,他只好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黎羚终于说:“导演,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有吧。”木乃伊很不科学地、冷漠地说出了中文。

黎羚看了一眼手机,经纪人给她发来一张照片,她突然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

“那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她十分艰难地将手机放到他面前。

金静尧迟疑了片刻,才不怎么情愿地瞥了一眼手机的屏幕。

他的耳朵立刻红了,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种局促不安的神情。

他看到一张多年以前,就应当被销毁的照片。

而另一边,他亲爱的哥哥金静平已经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

-

一个非常平平无奇的下午三点零六分,一张未公布的旧杂志照片让网友们陷入沸腾。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就是。

太。

辣。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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