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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应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向了谢玦的腹部,似乎企图通过层层衣衫掩盖,看到谢玦的身体,他甚至开始脑补,难道殿下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实际上一掀起衣服,整整齐齐八块腹肌?

顾应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有注意到谢玦微变的神色。

方才他那声中气十足的“龙精虎猛”,简直冲破云霄,贯彻天地,连守在门口的周扬都忍不住浑身上下抖了抖。

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自从刚才以来,就一直是他一人的独角戏,而谢玦,一言未发。

顾应昭忍不住羡慕地问道:“殿下,您平日膳食如何?臣要记下,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说真的,他都怀疑,殿下是不是偷偷服用了什么大补之物。

结果他一抬头,就见谢玦用一种很有压迫感的目光盯着他:“顾应昭。”

“臣在。”

“先前你给我开的清火之药,加倍。”他言简意赅,不多说废话。

“啊。”顾应昭大惊失色,“为何啊殿下,你如今这脉象,好得不能再好,何须喝药呢?”

“不。”谢玦打断了他的话,“孤很不好。”

他的目光沉沉的,里面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压抑,这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息,令顾应昭的额头生起一层薄汗。

顾应昭立马肃容,谨慎问道:“不如殿下具体说说,是何处不好?这样臣也好为殿下,对症下药。”

他屏气凝神,看着谢玦,却见殿下低笑一声,挂着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薄笑,问他:“在梦中想起一个最不该梦见的人,次日醒来,床榻却留下肮脏的痕迹,这也叫好?”

“顾应昭,不如你来告诉孤,这是否叫好?”

谢玦将这个最棘手的问题抛给他,顾应昭心口一窒,竟发现无法回答。

若是别人,他或许可以劝那人不如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以引走注意,或者是干脆不见,方能彻底平心静气。

但这些在谢玦身上,显然不太可能实现。

顾应昭冷汗涔涔,只得深深跪地:“殿下,臣尽力。”

……

顾应昭从东宫出来时,浑身上下已出过了一遍汗,贴在内侧的里衣更是被汗水浸透了,出来冷风一吹,凉凉地贴在他的身上,令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他这次替殿下诊治拿主意,竟一点都不比从前谢玦热毒发作时应对得轻松,至少殿下毒发时,意识是不清醒的,他不用面对来自殿下的巨大精神压力。

亦不用渗着冷汗,回答殿下提出的各种尖锐辛辣的问题。

这种时候,他还得维持着正常范围内的情绪和神情,以免殿下看穿他最大的秘密。

但没办法,谁叫殿下是救了他一家的恩人,更对他有伯乐之谊,知遇之恩呢。

这辈子,他的命算是卖给殿下了。

等到顾应昭终于回到太医署时,他才算是歇下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软椅上,舒舒服服地往后靠着,舒缓着紧绷许久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甚至哼起了一个颇为轻松的小调。

哼着哼着,他的声音突然断了开来。

坏了,顾应昭猛地睁开眼,吓得手脚都在抖,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殿下的热毒没有发作,他却让青箬去通知谢卿琬了,这要是过去……

想到此处,顾应昭赶紧叫来青箬,问她:“你知道公主现在还在昭阳殿吗?”

青箬摇了摇头:“应是不在吧,公主说,她戌时一刻就从昭阳殿出发,现在都戌时三刻了呀。”

顾应昭:……

好像派人去拦也来不及了,难道他的小命,注定就要交待在今日了吗?

顾应昭轻叹一口气:“青箬,你去将我先前买的那尊寒玉菩萨请来,摆在案上,顺便拿些瓜果,当作贡品。”

青箬茫然道:“啊,老师,您不是说,那菩萨是江湖骗子为了骗钱,以普通石材充数,卖您的吗?先前都被您随意丢在杂物堆里,不见天日。”

顾应昭沉默半晌,抬头拍了拍青箬的肩,沧桑道:“不管如何,我如今不能坐以待毙。”

“是骡子是马,总得拿出来溜溜。”

“别说是石头做的,就算是萝卜雕的,我今儿也得拿出来拜拜,万一有用呢?”

青箬觉得,她老师最近的话,是越来越高深莫测,充满人生哲理了,或许,这就是属于神医的领域吧,还不是如今的她能领悟到的范畴。

她用力点了点头:“老师,待会我和您一起拜!”

……

谢卿琬收到顾应昭的消息后,神经立马就紧绷了起来。

皇兄如今毒发的频率,怎地越来越高了,她一边收拾着东西,换了一身轻薄的衣物,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

明明,白天去看皇兄,除了一些老年人才有的毛病,疑似在他身上出现,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啊。

怎如今,还没过几个时辰,情况就天翻地覆了。

这热毒,真是诡异磨人,来得毫无征兆,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谢卿琬不敢耽搁太久,赶紧踏上了去东宫的路程。

只是今日,进了东宫以后,没有看见顾应昭派来的接应之人,谢卿琬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或许皇兄这次发病太急太重,顾太医忙着去处理病症,没时间安排她这边,也是合理范畴。

这般一想,她越发加快了脚步,甚至小跑起来。

终于到了琨华殿附近,此时夜色已深,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路边的宫灯轻柔地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远远望去,琨华殿中有一处的灯光格外亮,谢卿琬估摸着,皇兄此时应该就在那里。

于是她观察四周,从灌木丛中爬出,等到一批巡查的护卫走过,才小心朝着亮起的窗户处接近。

像做贼般地瞻前顾后,废了老大的劲,甚至胳膊都被地里过长的草叶刮破了点皮,谢卿琬才终于挪到了那扇发着光的窗子。

到了近前,她却又发起了愁,这次,顾应昭什么多的也没跟她说,只说谢玦在琨华殿,她这要怎么才能进去呀。

思索之间,她无意推了下窗子,没想到伴随着细微的吱呀声——窗子开了?

谢卿琬喜上眉梢,也顾不得那么多淑女礼仪,当即系起裙子,用手撑着窗沿,借力于旁侧的一棵树,攀了上去。

等到她终于从窗子翻了过去,自窗台上轻轻跳下,才发现,四周白雾飘绕,水汽浓郁。

她进的,似乎是浴室?

其实用浴池形容更贴切些,因为眼前的是一个十分阔大的圆形温泉汤池,因其上弥漫着浓浓雾气,故而无法估计水深几何。

四周以白玉砌之,浴池的两端各有一个龙头,正汩汩往内流出温热的水。

龙头不是最流行的,被达官贵人用于彰显富贵的金质龙头,而是以另一种青色的玉整雕而成,倒是十分符合谢卿琬印象中谢玦一贯的品味。

抛开种种杂念,谢卿琬的目光在浴池中逡巡了一圈,最后在一侧浴池边上,找到了谢玦。

他以背抵着池壁,头微微向后仰去,似乎阖着双眼,长长的墨发飘散浮沉在池水中,连同某种白色的花瓣,一起将他水下的身子尽数挡住。

在这一瞬间,谢卿琬的心中,竟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句——可惜。

她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拼命甩头,试图将这种大胆的想法甩出去。

谢卿琬又看了看谢玦,发现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心中的弦一下子再次紧了起来。

看起来,皇兄毒发昏迷,已是不太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耽搁,轻踩着脚步,小心朝那边挪去。

到了近前,谢卿琬蹲下身子,跪在谢玦头侧的玉石地砖上,看着他不知是因病情还是被水泡太久的,苍白底色中染着红的皮肤,手指轻颤,放在了他的鼻翼上。

还好,还有呼吸。

谢卿琬松了一口气,刚要将手伸回来,下一秒,玉白的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

以往谢玦毒发时,也有过类似的动作,谢卿琬的身子紧绷了一刻,只以为是谢玦昏迷之下的本能反应,于是便重新伸出手,准备在他的臂膀上轻轻地拍一拍,以示安抚。

结果,还没等她这样做,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掌,突然在她的腕内侧按了按:“琬琬?”

谢卿琬浑身巨震,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下去,却见谢玦不知何时,已睁开了他紧阖着的眼皮。

他纤长的睫毛,乌黑发亮,犹带水珠,在他眼睫的末端,一颤一颤。

随着他说话的轻微颤动,那水珠也一同落下,掉落在他笼着雾气的深黑眼眸。

谢玦的眼睛如今似一片见不到底的幽黑深潭,因其上的潮湿雾气,而难以窥探深度,明明表面平静如初,却似乎随时会吞噬掉,靠近的一切人与物。

仅仅是一瞬,谢卿琬就可以判定,如今的皇兄,是清醒的。

他并不是毒发的状态。

而自己的手腕,还被握在他的掌心,他也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以至于如今的她,想要落荒而逃,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