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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未歇,时间虽然还不算太晚,但是天气实在恶劣,只怕这雪再下下去,回酒店的路会难走,于是聚会就此散场,大家花了几分钟一起把客厅收拾干净,池潇披上外套,送他们到门外。

“路上小心。”池潇说,“我有点东西放在浴室,等会儿上去收拾了就走。”

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强调一下他今天只是过来借浴室洗澡,收拾好东西就会离开,不会在这里过夜。

望着舍友们渐渐走远,池潇折返回屋内,站在玄关脱掉外套,抖落衣服上沾染的雪沫。

客厅里的灯光还和他们玩游戏时一样,零星几盏射灯投下昏昧的光线,电视声音关了,但屏幕没熄,闪烁的光点笼罩着站在落地窗边的女孩,她一只手掐在腰际,盈盈一握的腰身,往上是纤瘦的肩背,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娉娉袅袅地立在雪景前,美得像一幅油画,叫人不敢出声打扰。

池潇以为她会上楼洗漱,没想到还在这里。

他走进客厅,明灿闻声回眸,似是有话要和他说。

她还没来得及朝他走去,池潇就已经阔步来到她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落地窗前。

明灿左手握着杯热水,袅袅白雾升腾,她低头吹了口气,白雾抖动着逸散,她举起杯子缓缓啜饮一口。

暖热的液体滑过口腔,明灿感觉喉咙滋润了不少,温声对池潇说:“学长,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前阵子和你说过,我爸叫我参加一个酒会,我本来不想去。”明灿说,“但是现在出了点状况,我不得不参加。”

明灿记得之前答应过池潇不会去,现在情况改变了,她自然也要知会他一声,免得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池潇:“非去不可?”

明灿:“嗯。”

池潇:“好,我知道了。”

明灿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扑到脸上。皮肤之下,酒气也直往脑门窜,像从地底吹来一阵疾风,刮得人晕头转向。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侧边歪的身体一下子拉了回来。

“我没醉。”明灿下意识道,“我站得稳。”

池潇没有松手:“你确定你现在不在晃悠?”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杯子里的水都要晃出来了。”

明灿垂眸盯着杯子,里头无色的液体好像真的在打转:

“我……那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烦了,我气得手发抖。”

池潇:“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明灿撇撇嘴,像开了锁的话匣子,噼里啪啦说起来,“我去参加酒会就必然要相亲,家里长辈都在,我不能任性,只能硬着头皮和你二叔一家交往,你是不知道我魅力有多大,你二叔二婶都很喜欢我……”

“我知道。”

“啊,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明灿斜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几分被打断的不满,上下嘴唇轻碰了碰,忽地僵住:“……可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没喝酒的时候,这句话只会以心理活动的方式出现。

可是她现在有点压制不住脑子和嘴巴的连通路径,脑子里想什么,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

池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右手仍旧轻轻抓着明灿的胳膊,纤细匀称的骨肉隔着衣物紧贴在他手掌,渡来一股又一股鲜活的热意。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皮肤之下脉搏的跳动,垂眸又看见她细密的长睫忽扇着,杏眸流露出几分茫然,嘴巴鼓了鼓,因为话接不下去而生起了闷气。

她怎么能。

这么可爱。

池潇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事,你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的话,我来说。”

明灿:“我家的事,你懂什么?”

“懂一点。”池潇说,“那个酒会你参加就参加吧,联姻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明灿诧异:“你怎么解决?”

池潇云淡风轻地提了下唇角:“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在哪个时空,你都不会嫁给池曜,这就足够了。”

明灿又没忍住,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说了出来:“我不嫁给池曜嫁给谁,你吗?”

……

四下的空气蓦地陷入寂静。

池潇真没想到,她现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这么万分直白地,一剑劈开蒙昧,将他躲藏在阴影中的企图昭然天下。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用感情色彩最淡的方式表达:“按照未来的剧情推理,是这样的。”

明灿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她的不屑:“我不嫁给他就要嫁给你?我没别的选择了吗?我就非要嫁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他只不过没有反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

“你为什么想帮我解决?”明灿说话时,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乱,像狂风肆虐的海面,有什么声音被海浪高高卷着拍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是他不久前,在接受大冒险惩罚时,突如其来的告白。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在空寂的客厅里,落地有声。

刚问出这个问题,明灿理智回笼,立刻就后悔了。

池潇屏住了呼吸,低眸看到她眉心微微拧紧又松开,双唇翕动着,表情非常复杂。

在所有交织的神情中,他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没有喜悦的意思。

池潇今晚玩游戏没怎么输,只当喝饮料似的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最多半分醉意。可是这一刻,他感觉有什么情绪从胸中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像酒意一样,搅得人很不清醒,冲动翻江倒海。

他握着明灿胳膊的手倏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拽到跟前,柔软的身体几乎要贴上他胸膛。

池潇深吸一口气,唇角竟然是上扬的,带着压抑的自嘲,沉声对她说:

“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冲动地问出这个问题。

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收到了。

他在她华丽张扬的人生里,从来都是一个不值一提、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她根本不记得他曾经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过喜欢她。

那天的画面,时至今日,池潇都记忆犹新。

高二下学期,初春。

北城乍暖还寒,天高云淡,肆虐的风如凛冬一般锋利冷冽。

池潇背着一把小提琴等在学校音乐厅外面。

一个多小时过去,夕阳西斜,管弦乐团的同学结束排练,从音乐厅蜂拥而出。

池潇站在台阶底下,叫住了正在下楼的明灿。

她脖子上围着他亲手织的围巾,这让他忽然多出几分信心来,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条围巾出自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无人处。

音乐厅后方的小树林,稀稀拉拉栽着几棵银杏,在风中轻轻抖擞着。

背着琴的少年就像那些银杏一样,分外挺拔,同时也因为紧张微不可查地战栗。

他用尽所有的真诚,和面前的少女说了几句话。

然后。

在她寥寥的答复中坠入冰窟。

认清了自己的一无是处。

从此以后。

一直到现在。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敢说出哪怕一句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