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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烛火未燃,徒有淡淡的余晖透过门窗倾泻在身上,衬得室内更暗。

陆恒垂眸看着群玉,声音温沉,架起几分长辈姿态:“你不是说,要拜入璧山派吗?还是尽早过去,免得错过招生时间。”

“招生季还有半月,来得及。”群玉闷声说,“公子若是嫌我累赘,大可不必管我。我身上有些灵力,还有青雁随行,就算碰到妖怪,也能保护好自己。”

她眸光清亮,仿佛无所畏惧。两人立在原地,僵持了会儿,直到陆恒叹了口气,薄白眼皮之下流露几分无奈:

“时辰不早了,我先做饭。”

他转身拎了个干净木桶去打水,群玉从包袱里摸出一截蜡烛,点燃放在烛台上。

温黄的火苗微微震颤着,陆恒打水回来,群玉端着烛台跟着他进入灶房。

陆恒似是很习惯旁人围观他做饭,除了叫群玉站远点,别被油星子溅到,其他什么也没说,在灶后操作自如。

村里菜市没卖稻米,陆恒只买到一些苞米,主食便用苞米磨浆,做米饼。

浑圆软糯的苞米饼一片片贴到大铁锅上,群玉看得眼发直,可惜锅盖马上盖上,她惋惜地抽开目光,移到砧板上。

小半扇羊排躺在那儿,旁边立着把银光雪亮的剁骨刀。群玉记得陆恒适才在镇上没买刀具,这把刀应是他一直随身带的。

少见这么漂亮的刀,群玉多瞧了几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脊梁骨也无端吹上来一阵冷风。

羊排上的大部分肉已经卸下切丁,和笋丁、香蕈丁、山药丁一同煨在炉子上的砂锅里,随着羹水沸滚,羊肉的香气一阵阵涌出,浓郁温鲜,群玉狠狠咽了口唾沫,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烛台,转身跑了出去。

天知道再在厨房多待一会儿,她可能会控制不住,把那沸腾的羊汤连汤带锅整个卷进嘴里,给陆公子一个厉害瞧瞧。

……

青雁此时落在屋脊上,现出了原身,正悠闲地用喙梳理自己华丽的羽毛。

屋檐之下,群玉突然噔噔噔跑出来,迎着夜风大口喘气,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正常,犹如中邪。

青雁大惊失色,抬头望天,只见轻云笼着弯月,离十五还有好些天,她的癔症难道提前发作了?

下一瞬,就见群玉扭头看向屋顶上的它,眼中含着盈盈泪光,手放到唇边,吧唧一声——

朝它丢了个飞吻。

然后乐颠颠地又跑回屋里。

青雁:?

妖怪的精神果然都不正常。

仿佛捱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群玉终于等到开饭时间。

黄嫩松软的苞米饼,鲜浓油润的羊肉羹,大陶盘上摆着几根羊肋排,表皮酥脆,覆了一层香煞人的辛香料,酥皮底下的骨边肉冒着热滋滋的油,盘边卧着两小碟红的绿的蘸料,看得群玉眼睛发烫,忽扇的睫毛几乎都要流口水。

除了荤菜,还有清新解腻的栗子白果煨鲜菱、切得像银丝那般细的脆青荇菜,整整五样东西摆在面前,香馥郁,色缤纷,群玉明明饿得快疯了,执起筷子却呆了好一会儿,不知该从哪儿开动。

陆恒拿一个苞米饼,从中间分成两片,然后撕下几条肋排肉,沾点料,再夹几样菜,通通塞进饼里,夹严实了递给群玉:“试试。”

群玉瞪大了眼,双手接过,灵台中响起青雁的提醒,“这么大饼,切莫一口吞了”。

她差点真要这么干,像个饕餮。

当着陆恒面,她咬着牙,一张饼分成四五口,每一口下去,酥脆软糯各种滋味齐全,舌头搅动一下,灵魂都要震上一震。

连吃了不知几张饼,喝了不知几碗羹,群玉真心觉得,她给陆恒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十年都还不起。

“太好吃了,陆公子,我好想哭啊。”群玉吸了吸鼻子,“你是神仙吗?你一定是神仙吧!”

陆恒闻言,莫名愣了下:“陆某年少时常下厨,唯手熟尔,姑娘过誉了。”

群玉疯狂摇头:“过誉?一张刚吃完这些菜的温暖的嘴巴怎能说出如此冰冷的文字!”

陆恒:?

群玉拿起最后一张饼疯狂摩擦干透了的羊肉羹锅底,一脸意犹未尽:

“我没文化,此时只有八个字想说——陆公子,你是我的神!”

陆恒:……?

群玉话音落下,却见陆恒素来冷白淡薄的脸上,竟悄然浮起一层浅浅红晕。

陆恒:“姑娘莫要折煞在下……”

群玉激动得一拍桌:“陆公子,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清醒点!难道以前都没人夸你饭菜做得好吃吗?”

陆恒闻言,不禁陷入回忆:“似乎确实……很少。”

来到丰安山之前,他已有七年未下厨。七年前,倒是天天下厨,但家中长辈皆是名厨名匠,全家老小日日浸淫美味,直到他稍大些,长辈外出工作时,他接手家中掌勺的任务,为一群弟弟妹妹做饭。弟弟妹妹们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青涩的手艺在他们面前,也就不过尔尔,自然没什么好夸的。

所以陆恒几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少女炙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左一句“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师”,又一句“你做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这种自己认认真真又饱含热情做出来的东西被旁人用力肯定的感觉,实在……叫人非常受用。

陆恒眨了眨眼,忽然站起来,温声说:“群玉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添一道菜。”

群玉:?!!

天底下竟有这种好事!

她双手揉脸,目送陆恒走向灶房,那道英挺峻拔的背影离去的姿态,似乎透着从未有过的轻快。

灵台中传来青雁似笑非笑的声音:“这小子飘了。他很喜欢你夸他。”

“是吗?好像是的……哎呀,我就快猜到了,不用你提醒我。”

群玉边说边起身,麻利地收拾桌上碗碟,清出一片干净区域。

不多时,陆恒端着一盘覆着厚厚酱瓜丁的肉臊子鸡丝凉菜出来了。

群玉大口朵颐,没一会儿就吃完,情真意切地点评道:

“陆公子,不是我说,这个菜的风格很奇怪,不是家常风,不是特色风,也不是复古风,是我吃完发现没有了就要彻底发疯!”

青雁:……?

这话骚的鸟听了都要发疯,谁曾想陆恒听完竟然俊脸微红,然后温柔一笑,问群玉还吃得下吗?吃得下的话他再去添菜。

自此,群玉开启绞尽脑汁的想词模式。

……

又一道菜上了。

群玉边吃边说:“这做的什么玩意?服了,没有一口不是绝美!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陆恒:好的,加菜。

又又一道菜上了。

群玉满嘴冒油:“呜呜,如果我不能继续吃下去的话,我的一些譬如容貌、身材、美好的品性,甚至灵魂……都会被毁了!”

陆恒:好的,加菜。

……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整整十菜七汤被吃得一干二净,万象菜篮子里都没余粮了,群玉才不得不接过一阵风吹来的手帕,擦拭干净嘴巴,打了个此生打过的最舒服的饱嗝。

她撑着桌面站起来,小腹依然平坦,身姿依然轻盈,却故作姿态地捂了捂肚子,对陆恒说:

“陆公子,我好像吃太多了,肚子有点胀,外面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今夜就不走了吧?后面有好几间房间,虽然破了点,但扫扫也能睡。”

陆恒在收拾碗碟,闻言瞥了眼窗外天色,思索片刻,他点点头:

“好,明天吃完早饭我再送你走。”

陆公子并非轻易动摇之人,可他饭前明明还很坚持,一顿饭之后就松口了。

甚至明早还要再给她做一顿。

群玉觉着,自己似乎掌握了陆公子唯一的弱点,说不定还能在他身边赖得更久些。

她今日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好,叫上青雁一道出门,准备边散步边给它抓点虫吃。

抓虫子这事不太风雅,群玉就没喊陆恒。

一人一鸟踏出破落的院门,陆恒见状,本想叫他们回来,转念一想,青雁是法力高强的灵鸟,有它陪着群玉,他大可以安心。

夜里山风清静,空气中仍留存着淡淡的妖气,叫人疑虑丛生。

群玉走后不久,陆恒也负剑离开房舍,踏着轻功,往山野阴翳之处疾行而去。

群玉心里记挂着妖怪的事儿,便没走太远。

紫云门的修士驻扎在这片废弃房舍的最深处,放眼望去,最外围就有四五个修士站岗,防卫十分森严。

群玉手里提着个小竹笼,笼子里装了几条肥虫,她一边晃悠小竹笼,一边故作友好地走到一位修士近旁,和他闲聊。

原以为这修士会凶神恶煞地打发她走,没想到人家张口便质问她:

“你们晚餐到底吃了什么?为什么要吃那么久?香得我们好几个师兄弟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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