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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人的洞府在山顶。

洞府里很黑暗。

至少在常人眼中是这样子的。

事实上,洞府内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之所以旁人觉得黑暗,那是因为极致的光明,本就是黑暗。

“我这只有石凳、清水。”

凳子上,本来有些图案,也被岁月磨平,看不出原来的痕迹。这是一件凡物。

说话的人,也是凡人。

年青的道士,许久没见过张敬修了,他印象里的张敬修,永远有种其他所有老人都没有的,向上的生命力。

到如今,那种生命力更炽烈了。

如果这种感觉落在纸上,纸张会被刺破。

“咱们之间,无需这么生分,清水也是好的。但我希望是极好的灵泉水。”

张敬修听到前面,还以为对方转性了,听到后面,忍不住翻白眼,又心里轻松起来。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他。

“只是清水,反正什么水对你都一样。”

年轻道士身边的绿衣女子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古怪,不管怎么说,她的桑露,主人总是十分爱喝的。

明月也喜欢。

年青道士:“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张敬修好似意有所指。

“我辛苦那么多年,想找个睡得着的地方。”

“这世间还有你睡不着的地方?”

“在哪里睡,都有人视奸,连名字都在人世间留不下,你觉得我能睡很好?”

“看你样子,不像是睡眠差。”

“大概,或许,也许,是你眼睛不好。”

张敬修吐槽:“反正不可能是你有问题吧。”

年轻道士幽幽地吐了一句:“错的难道不是这个世界。”

他微微一顿,继续开口:“从前我以为我的敌人是江州的猛虎帮,后来以为是张家,再后来以为是金刚寺……”

他将自己人生经历的敌人都说了一遍。

从小的,到大的。

“后来我以为是元始,是三清。甚至之前,还以为是青玄、太乙……”

“直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世界问题太大,你没敌人,也会强行制造一个敌人出来,像是生怕你无聊,活不下去是的。”

张敬修听到前面的话,不以为意,听到后面,眉头逐渐紧蹙起来。

他意识到,这不是年青道士在说自己,而是说所有人。

不是世界的错,而是芸芸众生自己的问题。

哪怕听個话本,也是要有意思的,需要有波折……

其实本质上是害怕无聊。

人生之苦,既是苦,但在苦中的挣扎,何尝不是众生存在的意义?

“原来你已经是元始。”张敬修喟然一叹。

元始不是虚无,而是众生心中的元始,存在的根基。

终于,他还是成了元始,但又不是以常识性那种意义成为的。

玉清元始犹在。

但年青道士是更纯粹的元始。

元始象征虚无。

如果说对照玉清元始的话,年青道士算是无始。

无始无名!

故而世间也不会再有他的名字。

年青道士好似什么都没说,又把想说的,都告知了张敬修。

“那你还是张敬修吗?”

张敬修沉吟:“清福宫的张敬修已经死了,因为我本不是清福宫的人。我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我。”

年青道士:“是不能回头,还是不肯回头。”

“都有。”张敬修确凿无疑地说。

年青道士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会在旁边起一座山峰睡觉。”

“既然是山峰,总得有个名字,如果没有名字,就叫无名峰。”张敬修说道。

年轻道士悠悠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此言出自庄周的齐物论,那就叫‘齐物峰’吧。”

“好。”

齐物峰郁郁葱葱,没有竹,没有松,没有桑树,但是满山青翠。

周清和绿衣女子住在山顶。

他说是要睡觉,其实没睡。

“踏入红尘,就得与人争斗,所以,桑道友,我教你练剑吧。”周清郑重地对绿衣少女道。

他给绿衣少女取名叫桑芷。

“芷若鸣鸠,薄言采葑。”

芷,本就是对女子美貌的形容。

桑道友在他心里,自然也是极美的啊。

萧若忘心情可不美,只有忐忑。

因为张真人出关了,点名要他去服侍。

那可是张真人,整个江湖中,百年来,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张真人居住的洞府很简谱。

叮嘱他上山的师兄,都告诫他,张真人的洞府很暗。

等他到来之后,才发现,哪里黑暗了?

分明是一目了然啊。

然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见到了张真人。

不知为什么,萧若忘的眼泪止不住流。

“多大人了,还哭。”张敬修温和地说道。

萧若忘:“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张敬修:“我知道。但是别哭了,让人看笑话。”

萧若忘止住眼泪,“这里也没人。”

张敬修:“我不是人?”

“我是说没别人。”萧若忘连忙解释。

张敬修:“哎,心软,人面,这是你的大毛病。”

人面,意思是萧若忘做人像面团一样。

这样的人,肯定是好人。

只是,也只是好人。

这世上,好人要想不吃亏,只能很强很强。

没实力的人,当不了好人,会被自然法则淘汰的。

张敬修深知,在这残酷的人世间,善良从来都是一件奢侈品。

“真人早认识我?”萧若忘很奇怪,自己对张真人似乎很熟悉,实际上又很陌生。

他本有生生世世,轮回不寐的一滴泪。

但是坠入轮回时,将其遗忘了。

张敬修:“这不重要,接下来我会传你武功。”

“好啊,我来太和派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

“为什么?”

“我想改变这个世道。”

“凭你一人,也想改变世道?”

“总得试试。”

张敬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是你的选择,所以我会帮你。”

“真人的追求是什么?”萧若忘对张敬修既有对长辈的敬畏,也有发自内心的亲和。

与张敬修相处下来,他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没什么追求,只是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真人没有遗憾吗?”

“遗憾是指有能力做到的事,自己却没做到……,我没有这样过。”张敬修很平淡地说着自己的人生。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萧若忘没来由地脱口而出道:“那也挺遗憾的。”

张敬修忍不住想拍萧若忘一巴掌,可是想起和年青道士的对话,心里又明白,对于众生而言,完美的过一生,那也是一种不完美。

有遗憾才是人生。

许多人嘴上不说,实际上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怎么可能有人,一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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