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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眼前的色块逐渐有了轮廓、细节,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明峦看见了很多东西。他看见了他生长的山寨,看见了明老头,看见了壮阔的不见边际的大山……

明老头那张每一条皱纹都藏满了往事和愁苦的脸在一秒秒地衰老,可是他那双浑浊的悲伤的眼睛从来没有变化,紧紧地注视着明峦。明峦从仰视他到平视他,再到俯视他。

“阿峦,你一定要去云市,去云市找……去云市,最少待三年再回来,一定要去。”

明明已经过了三年,明峦却是第一次直面地看到他跪在明老头床前的悲恸和无助,他在哭,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乞求地摇头,眼泪从他的眼角砸落到黄土地面上,滚成一颗颗沾满了灰尘的小珠子。

任何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公平的,明老头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孤零零地立在山野间的小土坟。

恍惚间,明老头好像又站在他的面前。

他脸上的愁苦消失了大半,很慈祥。

“阿峦,去找她。”

“快去找她吧。”

去找谁?找谁?

世界开始出现裂缝,慢慢坍塌,明老头一片片碎裂然后消失,明峦惊慌害怕极了,想要追上去。

不,不要。

不要走。

他只有他了。

落地窗外的明亮光线倾洒进来,明峦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一瞬间头疼欲裂,不禁蜷缩起了身体。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声:“爷爷。”

低落的情绪在这座豪华陌生的别墅里只存在了一分钟,一分钟后,明峦就收拾好了心情起身,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先打开卧室的门去看一眼苏漾。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轻盈的薄被掉在地上,苏漾胸口的睡衣敞开,他睡得很沉却又很不安稳,酒醉的酡红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染遍了他的脸和脖颈,整个人粉嘟嘟的。

明峦预感不妙,连忙走进卧室,捡起薄被放到床上,伸手感受了一下苏漾额头上的温度。

……已经七分熟了。

苏漾发烧了,还是危险的高烧。

这件事一下子让整个别墅都动起来了。

请家庭医生、测量体温39°、打退烧针、挂水……一套流程下来,苏漾的高烧才险险遏制,等待着退烧。

都知道明峦每天晚上看护都从客房搬到小客厅了,这次又是因为他酒醉怕热自己掀了薄被和扯开了睡衣,谁也没有怪罪明峦,毕竟都看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让明峦跟苏漾睡到同一张床上去啊。

护工和雇主怎么能睡到同一张床上呢……这像话吗?夜晚的大床是欲望和爱的巢穴,躺在一张床上的是只能老公,护工就是护工,护工怎么能变成老公……

上午九点,多灾多难的苏漾终于悠悠转醒,一醒来就见床边围满了人,个个都关心异常地看着他。

苏漾:“?”

他……他又重新投胎出生了吗?

还是他莫名其妙生了个小孩出来?

这一个个的表情为什么都像在看新生命?

“林……咳咳咳!”苏漾惊恐异常,发出了难听的鸭叫,“林叔,我的嗓子……”

再一看,他的手背上插着针,正挂着药水。

陈芳连忙解释:“漾漾,你发烧了,别动,还剩一瓶药水就挂完了。你饿不饿?我在厨房炖了鸡丝粥,你要吃点吗?”

苏漾眼前一黑。断腿断手已经很惨了,怎么还能雪上加霜?真是船到桥头自然沉。正要说话,嗓子干涩疼痛,鸭叫也难听,他干脆闭口不说了,只点了点头。

卧室里的人都散去,只留下明峦站在床边。明峦看向苏漾的目光包含歉意和自责,是他没有及时照顾好苏漾。苏漾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要是死了怎么办?

苏漾的精神还算不错,见明峦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不明所以。脑海里忽然回忆起昨晚,他在老宅接受了苏渊的一番说教后,心情不好。苏洄拿出一瓶紫色的酒出来打圆场,然后他觉得葡萄味很香甜,多喝了两杯……再接着就醉得一塌糊涂。

他是怎么回来的?

嗓子干涩难忍,苏漾很想喝水,一向细心的明峦却像个石像站着不动,他无奈拍了拍床,吸引了明峦看过来后指了指自己的唇。

——干冒烟了。

明峦眨了眨眼睛。

不解其意。

苏漾又点了点自己的唇。

明峦微微挑眉,上前一步俯身,抬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拂过苏漾的唇,垂眼间和瞪大双眸的苏漾四目相对。

苏漾愣住。

明峦歪了歪脑袋。

苏漾的心底霎时升起了不可名状的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这让他心跳加速,莫名慌乱。

“喂!”苏漾鸭叫,一把推开明峦,“你在干什么?”

明峦:“……”

他的意思不是说唇上沾了东西吗?

难道不是吗?

苏漾继续鸭叫。

“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哦,鸭子……不,苏漾要喝水。

明峦总算明白了,从床头柜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用勺子喂给苏漾喝。

苏漾喝着水,嗓子却下咽都困难。明峦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虽然面无表情,却能窥见几分他藏在沉默之下的耐心。活了28年,苏漾发觉他也没见过明峦这样的人,他要是不是哑巴,会是什么样子?

他无端好奇起来。

陈芳端了鸡丝粥进卧室,喝完半杯水后,苏漾又吃了一碗鸡丝粥,空荡荡的胃部总算有了点饱了的踏实感。

“小明,你也去厨房吃点东西。”陈芳说,“我在这里照顾一会儿。你从早上六点到现在就守在这里,胃都要饿坏了。快去。”

苏漾讶异地抬眼,明峦却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下。苏漾仍然看不懂他在表达什么,鸭叫已经叫过了,他也不在乎了,“你去吧,我跟陈姨待一会儿。”

陈芳和苏漾再三催促,明峦最终点了点头,带着盛鸡丝粥的空碗出去了。

“漾漾受苦了。”陈芳摸了摸苏漾的脑袋,“昨天晚上就不该喝酒的,以后不能喝酒了知道吗?想喝也等身体恢复了,痛痛快快地喝。把我们都吓死了,坏小孩。”

“嗯。”苏漾乖顺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陈芳,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我怎么没印象了?”

陈芳说:“坐车回来的啊。在车上吐了,下车的时候是小明抱你上楼的。多亏了小明的力气大,没把你摔下来。”

苏漾哼了一声。

明峦的力气一向很大,他的脸和身体都再清楚不过了,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