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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都汇聚回瀛州王恭厂这边了,不过查起来,涉事的这些管事军官家中也没啥大财,日常花费也就那样,要么这些人藏得好,要么……沈星猜测,可能钱都汇聚到他们上头去了。

她猜得,上面应该还有人,有个大的,她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营啸的事,但她猜测的范围就是刚被逮住的最上层的那一小撮将领。

林林总总,写了不少,她很聪明,已经非常有官面私信的模样了。

除了她亲笔写的,后面还附了一大叠文书整理的追踪详情。

生怕他有什么需要的细节,会被漏掉了。

裴玄素不禁笑了下,都有文书代笔了啊,不过顷刻扫过那文书的笔迹,是他没见过了。

他笑容一敛,“这什么人,查过了吗?”

何舟立即道:“沈姑娘那边确实添了好几个人,咱们昨日在铸造局时候,属下见了,就顺嘴问过徐喜了,徐喜说,都查过了可以放心使的。”

等顶头上司来问的时候才急忙去查问,已经晚了好不好?何舟和顾敏衡都在努力成为督主大人的心腹,当然是早早关注,备着裴玄素询问了。

裴玄素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把信慢慢折叠起来,塞进信封内,十一月的寒月下的江风很冷,呵气成冰,一阵阵脸面像刀割一样沁寒。

裴玄素盯着踩踏的一片狼藉的泥泞,及渐渐没入夜色昏暗的积雪和灰黄营墙树梢,天地一片摇曳混沌的冰冷,远处喧哗,似静似闹。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私人感情,渐渐沉下心来,眸色一片暗黑冷然。

他并没有多少恣意放肆谈情的资本,此刻已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他必须成功的!

在这个幽静的寒夜,他很快收敛心神,父亲的稻草人和母亲的遗躯在眼前一晃而过。

他倏地捏紧拳,一种暴虐而亟待复仇嗜血在胸臆直冲顶门。

……

因为营啸,东西提辖已经进驻了瀛州鹰扬卫。

指挥使寥兴宗等几名在营厅被当场拷下的瀛州鹰扬卫高级将领,已经进了东西提辖司和两监设置的临时诏狱。

赵关山和梁默笙正在刑讯寥兴宗等人。

裴玄素没有参与,他站在后面看了小半个时辰,满地血腥视而不见,冷漠收回视线,对赵关山和梁默笙说,“我出去走一走。”

这所谓走,自然不是散步,而是去看其他途径。

赵关山擦了擦手:“你去吧,这边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梁默笙盯着血葫芦一般却始终不吭一声的寥兴宗等人,冷哼一声,转过身来,闻声立即应了,“去,你去,人够吗,多带几个。”

梁默笙尖细的嗓音,经过营啸一策显本事他对裴玄素是异常重视,不但忙不迭应了,还真心实意点了御马监好几个能干好手和人马供裴玄素使唤。

裴玄素没有多说,旋即离开了临时诏狱。

下半夜的风更冷,他身上披着厚厚的狐毛大红绒面大斗篷,蓬松厚实的斗篷拥着脖颈合拢垂下来,隔绝了十一月夜间的透骨夜寒。

兵士已经陆续回营了,因为已经第一时间安抚知晓无事以及东西提辖司的存在,都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音,只三两一队默默回自己的营房。

裴玄素带着一队着装鲜亮的提灯宦卫番子站在大校场上。

他慢慢地,踱步在瀛州鹰扬卫走了一圈。

天快亮的时候,他回了临时辟出他的房间,一圈宦卫番役守卫在外,他打开赵关山梁默笙手上拿到的那个匣子,仔细翻看大大小小的明折和暗报。

最终,他选择了女帝当时言道、彼此亦心知肚明必有暗箱操作的曹州疟疾——彼时两仪宫皇帝登基的藉口。

曹州毗邻瀛州,不远不近,他直接过去了一趟。

裴玄素在曹州待了些时日,查过疟疾严重的区域,谁经手的,又是谁扫尾的,再有就是病疫的起源,病源的运输等等等。

两仪宫扫尾很干净,但他也零零碎碎查到一些东西和疑点,只是俱不是他想要的。

期间寥兴宗等人那边终于撬开嘴巴,断续往外吐,赵关山知他,瀛州进展不断送过来,并让他回去。

裴玄素最终没去。

一起查,不如不去。

他想要的并不是联名。

韩勃一直念叨,他也不为所动,继续思考和查探手上的线索。

裴玄素有种近乎兽类般的直觉,曹州和瀛州就在隔壁,并且这边环绕着常山王、越王好几个宗室王的封地,如今这些宗室王就在大多站队两仪宫。

疟疾,靠的蚊虫传播,但这些携带疫病的蚊虫不会凭空生出来,曹州去年至今年并没有出现异常气候和状况,这些蚊虫肯定是从外地运输过来的。

裴玄素查到的隐约线索加上他的判断,他认为,这些疟疾蚊虫很可能是瀛州鹰扬卫这边的官方运输船运过来的,这才能避过一路的钞关查检。

前有疟疾蚊虫,后有铜铁贩卖,看来这瀛州鹰扬卫的私下的运输能力颇强颇成熟啊。

只是,这种成熟并不会突然就有的。

裴玄素有种直觉,他隐隐触及了鹰扬府核心隐秘的边缘了。

十六鹰扬府,只是一个统称,实际各地鹰扬卫加上水师卫所,并不止十六个。在京畿和虎口东关外的东都、乐平的这两处鹰扬卫所,是十六鹰扬卫的总府。

裴玄素的终极目标,当然是位于京畿的这两个鹰扬总府乃是整个十六鹰扬府了。

瀛州鹰扬卫的这个强大的私运能力和鹰扬总府有什么关联?关联点又是在哪里?

最终,裴玄素在十一月上旬的最后一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是有一小撮种子发现的。

府兵制和募兵制的根本区别,后者大体和现代相类,兵役抽丁,只是服役年限更长,都是职业军人。而府兵则是兵农结合,授勋,授田,后者是每一个兵甲都有的,叫永业田,世代传承,兵藉也世代传承,如今已经开国四十余年,基本各兵家中人口繁衍,永业田是家人在种,除了最农忙的插秧和秋收,其他时候兵员都在鹰扬卫正常操演在营。

曹州西北,瀛州东南,两州在此隔河接壤的一片区域,瀛州这边一直延伸至瀛州鹰扬卫的一大片长条的田地,都是属瀛州府兵的永业田。

三三两两的村落炊烟,大片大片的麦秆积雪和隐约微绿,田里种的是冬小麦,每块田基本都有府兵家属在忙碌,没有长出苗的地方重新锄松伴上草木灰,正在补种。

黄昏,一行人东提辖司的赭衣黑披宦卫番役下船站在农田边缘俯瞰,让很多府兵家属都往这边望过来。

裴玄素并未理会,他心情一般,神色沉沉在田埂踱了两步,从远处大片大片的永业田到梭巡到脚下。

骤然,他那双锐利丹凤目一凝。

倏地抬起眼睫!

裴玄素突然站住了,他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泥地刨开补种还未覆盖上新土的条坑里那一行饱满微微泛红的冬小麦种子之上。

他立即俯身,捻起几颗种子,近距离,“这不是这边的种子,这是北方良种!”

裴玄素在沛州当了好几年的刺史,他知道沛州这一带普遍用的都是南方和本地的麦种,没有这种泛红一看就特别优秀的北方良种的。

而且看府兵家属放置每个条坑的小窝均匀十颗八颗,非常珍惜小心翼翼的样子。

裴玄素立即扔下手上的这几颗种子,厉声:“梁彻韩勃何舟顾敏衡,你们立即带人,巡察这永业田的补种麦种!还有瀛州一带普通农户种的种子!”

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府兵的永业田和瀛州地区其余普通农户用的种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后者如裴玄素所知,普遍都是用南方和本地的麦种。

只有府兵的永业田用这种明显不是产于本地的北方良种。

并且有邻近些永业田的普通农户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掩羡慕,说府兵的田庄稼确实长得好些,为什么?因为府兵上面有人啊,知道市面来好种的时候。我们这边贩售种子的商行杂货店北方良种很稀有的,说是北方都不够用,每年量很少,只有一家下县种子粮油行有售,但府兵家属总会早早收到消息,我们买到的少啦。

人家上头有人,没办法的,羡慕妒忌。

裴玄素一听,当即勾唇露出一抹笑,顷刻敛了,他当即下令:“马上飞鸽传书我们在南方各鹰扬卫的人,看是否用的都是北方良种!”

“还有,何舟,你亲自带人去,看住了这家种子行,把所有人全部拿下!”

裴玄素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了瀛州鹰扬卫的强大私运能力以及京畿的两个鹰扬总府。

由于铜铁案,东西提辖司及两监已遣人和钦差团这边一起,日前出发到各个鹰扬卫去稽查王恭厂和铸造局的详情,在各地掀起不少风波。

消息很快折返了,飞鸽速度飞快,不过次日就开始有传书折返了。

一连最近的三封之后,果然全都是用的北方良种!

并且,根据描叙以及携带的种子样板,和瀛州鹰扬卫这边的永业田用的良种是一摸一样的。

但种子行那边没什么有用消息,说是走商在北边过来卖给他们进货的,他们看着种子确实好,这些年都合作良好,但宦卫赶去的时候,这些走商在瀛州的家已匆匆人去楼空。

但没关系。

至此,裴玄素终于将他在瀛州鹰扬卫的底牌打出来了。

……

裴玄素昔日与人交往极广,他在很多地方包括军方朝廷地方都有朋友和自己人。

有昔日慕名而来与他交往的,也有他刻意或不刻意相交和施恩推动的。

其中也包括曲州蕖州瀛州三个鹰扬卫所,当中曲州最多,而后两者则少。

他家出事了之后,很多人早已避之则吉了无联系了,人情冷暖自不必多说。

但事后紧着往东都寄信打听的也还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