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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素衣洁手的青年已经取下了竹幂篱,雅致的面庞如星,但非常瘦削,掩嘴咳嗽,让他左半边脸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喝了半盏姜茶,才缓和下来。

这时候,有心腹疾步进院,挑起门帘后,在门前缓了缓身上寒意,才敢快步走上窗畔的素衣男子前,呈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病了?”

素衣男子接过纸笺,微微挑眉,嗓音清朗尾音微哑,非常特别,“朱萸子、郁金、香附。”

这是……情志有伤?

素衣男子通晓药理,仅凭三种药,略略沉吟,就有了判断。

槛窗前还站了一名身穿蓝色锦缎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年纪上下,转过身来,见他眉目疏阔大气,颇具英伟的俊相。

蓝衣男子走过来,问:“什么事?”

素衣青年把纸笺一推,“没大事。”

对他们的计划而言,完全不影响。

蓝衣人拿起纸笺看了看,只有三种药材,不由挑眉:“哦,这么确定吗?”

冯维等人确实非常谨慎,饶是这样的盯梢,也只追踪到三种药。

心腹面露愧色,刚要请罪,素衣男子抬了抬手,微挥了挥让人站一边去。

明太子淡淡一笑:“久病成良医。”

那蓝衣男子也坐下,他真名叫夏以崖,是江左夏氏的现任家主,两人都是裴玄素的旧识,他和明太子是旧交,也是这次的合作者。

“你的人昨夜被发现了?” 夏以崖今天过来,就是问这个的。

“那倒不至于。”

不过裴玄素确实已经知悉第三波人的存在了,明太子淡淡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已经差不多了。”

“裴玄素,确实相当了不起。他还真做到了。”

十六鹰扬府马上就要被他彻底弄垮,他做到神熙女帝麾下那些能臣能吏花了快十年时间都没有完成的事情。

明太子扯了扯唇。

身边的人都很高兴,但他还是淡淡的。

也没有看出太多的愉悦情绪。

夏以崖挑眉:“怎么,你后悔了?”

明太子一只素白的手搁在炕几一侧,瘦削见骨,白皙皮肤下手背青筋的线非常明显。

他抬起眼睑,淡淡道:“你想多了。”

但他的情绪到底受到了一些影响,只是面上不显,两人品茶简单交谈几句,突然有点索然无味。

明太子除了他的母皇,不隐忍任何人,信手搁下茶杯,夏以崖一笑,起身告辞了。

明太子在炕上独坐许久,起身踱步到窗畔,他不顾手下人劝阻,微微推开一点窗缝。

絮雪纷飞,房檐树梢,远方黑山白雪,覆盖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朦胧。

冷风从细细的罅隙灌进来,明太子立即咳嗽了几声,他掩住嘴,左半边脸一面潮红如涂脂。

他盯着那寒冬冷景细雪纷飞半晌,哼笑两声,敛了,沉默阖上窗扇。

……

有人情绪由高转沉,却有人是恰好相反的。

裴玄素情场失意,但事业上却是在高歌猛进。

陆通船行之行,彻底打破了目前胶着的局面,裴玄素后来先进,以极其迅猛的手段,让整个瀛州冬日滚雷平地而生,轰得那些保皇党中立派以及太初宫一派头晕目眩!

当天黎明,裴玄素已经遣了身边的四大副提督及头号官各掌队掌司率人立即奔赴最近的鹰扬卫所在地,紧接着,他折返瀛州鹰扬卫,赵关山梁默笙匆匆而出,后者当即加派了人手一同前往!

目标正是那各大鹰扬卫所在地的陆通船行。

他和蒋无涯是在斗快,最后结果彼此都尚算满意,裴玄素陆续得到了七套账册,撕掉的部分都是在他尚算接受的范围。

连续这七八天,裴玄素赵关山梁默笙三人不断具折上奏东都。

给朝廷的明折以及给神熙女帝的密折都有。

最后一天的密折,裴玄素想起那蒋无涯,他有种冲动把这人的所作所为都给写上密折,但想了又想,终究是忍住了。

朝廷怎么掀起的轩然大波暂且不提,反正位于瀛州的政事堂阁老范亚夫及大皇子秦王楚治一行,在陆通船行爆出当天,范亚夫脸色骤然涨红,又铁青,他闭眼捂了捂额头,直接栽倒,晕厥了过去。惊得旁边的大皇子楚治和高子文等人惊呼,急忙搀扶住他。

这几天,淮安侯郑御以及沈星的姐夫楚淳风已经快马折返东都了。

两仪宫那边的事情就不详说了。

裴玄素在上完最后一次明折和暗折之后,次日,神熙女帝的彻查一整个十六鹰扬府的明黄圣旨就抵达了瀛州。

走的是六百里加急,传旨的是太初宫御前总管梁恩,同来的还有裴玄素的加恩圣旨。

裴玄素封侯,永城侯,赐原长恩侯七进七出的敕造大宅,赐帛,赐帑金,赐妆三色花云锦飞鱼过肩罗,圣旨特此赦免他的父母之罪,不复官爵功名作惩处,从此便为平民。

同时他的兄长裴明恭特赦脱去宫籍,重入民藉。

神熙女帝下这道圣旨引起多少纷议不提,但她确实相当之有魄力,说到就做到了,裴玄素如此强而有力,她力排众议兑现了帝皇的承诺。

梁恩这一次,再不小觎裴玄素半分,把他和赵关山梁默笙并列再一次招呼的。

梁恩私下传了神熙女帝的口谕:“陛下希望诸位再接再厉,争取在年末封印之前,解决这件事。”

梁恩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红光,冲赵关山梁默笙裴玄素,尤其最后者,道。

……

当天下午,四十艘大官船在瀛州大码头起锚扬帆。

东西提辖司及两监,以及钦差团的大部分主要成员都离开了登船离开了瀛州,目的地位于京畿和虎口关的十六鹰扬府总府!

东西提辖司及两监接旨之后,直接冲除瀛州以外的各地鹰扬卫而去。

其中重点,剑指位于京畿的两大鹰扬府总府。

裴玄素素白曳撒,妆花云锦上精绣繁复的龙首鱼身飞翼的龙鱼团纹,两肩大片大片的过肩瑞兽云海团纹,身上披着黑色衣领修银的披风,脚踏同色银纹的玄黑皂靴。

天高江阔,高大的红漆楼船做背景,他玄黑披风和绣银曳撒在江风中猎猎翻飞,有一种日暮苍山玉面修罗的的冷傲感。

他带着人快步上舷梯登上楼船。

冯维低声说:“孙传廷说去买药的时候,似乎有人尾随他。”

裴玄素的药并没有一次性买,冯维目标大,他和邓呈讳都没敢自己去,而是交给长相路人平时又相对少出头出面的孙传廷。

孙传廷当然也不敢自己就这么去买,但好在阉人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经常会私下去买一些药物,他分散着托了几个人去买了几贴药,然后才偷偷自己改装溜了出去。

孙传廷异常谨慎,换了多次装束,又去青楼又去赌坊,买药物也挺顺利的。

只是他分别在几家药铺买了三种药之后,忽想起杜仲胶,赶紧回头想一起买了,却远远发现,有个高瘦的男人正在询问药铺掌柜什么。

药铺掌柜从算盘上抬起眼睛,说着说着,手还指了一下,指的正是刚才给他称香时附拉出来的那个百子柜抽屉。

孙传廷心一突,反应极快,佯装没有发现,就势直接拐弯,去买了一点其他东西,杜仲胶也不敢买了,拎着东西就直接回来了。

冯维把药从套了棉套的陶壶里倒出,端上来,对裴玄素说。

“主子,您说,会不会是宣平伯府的人?又或者是上次那伙人一拨的?”

宣平伯府裴家,裴玄素的祖父叔父堂兄弟们。昔年裴文阮父子身边的人,不拘是文书幕僚、护卫管事、侍候下人,当然是很多出身宣平伯府的。

裴玄素刚刚从龙江出宫挣得副提督之位的时候,他手里急缺人用,况且这些确实也比不明来路的人用得放心多了,于是就把狱中、已经没入宫籍、或者已经在流放路上的旧家人就文书护卫之类全部提回来了。

这段时间,他不断调整身边的旧人,表面安置实际剔除了不少,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也不排除有漏网之鱼。

宣平伯府那边关注裴玄素的动向太正常了。

故冯维有这个猜测。

裴玄素对此不置可否。

至于另外一个怀疑对象,那天被蒋无涯率先发现的第三波人。裴玄素这段时间除了鹰扬府的公事,他对沈星私下磨人的情感,另外就是思索着来路不明的第三波人。

裴玄素:“杜仲胶先别买了,还能用一阵子,别急。”

他眯眼,在发现了这第三拨不明人士之后,裴玄素私下迅速做了一些调整安排,但总体来说,他是个艺高人胆大的,裴玄素淡淡:“不管是谁,早晚是要露头的。”

他反覆忖度过,态度是慎重多疑的,但走到今时今日不亚于深入虎穴,危险的东西太多了,他父母死绝人在东提辖司中,能被人谋算的寻常东西都没了,也就没什么惧怕的。

当然,他迅速重新调整了沈星和裴明恭身边的护卫,并且私下叮嘱过徐芳了。

他碰了碰药碗,温度差不多,端起来一口饮尽了。

冯维问:“主子,好些了吗?”

裴玄素微微点头,冯维奉上的茶盏涑口,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咽下去了。

服药之后,他感觉确实好过了一些,阴郁和低沉的情绪也似乎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