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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山雨欲来,沈星跟着裴玄素吃饭那么一阵子,外面的消息没停过。

两宫剑拔弩张的,六部外朝大动风声鹤唳的,滚滚纷杂整个东都只要消息稍灵通一些都已经知悉了裴玄素突然返都并强势查抄三省六部的消息了。

晚饭时间未到,外面早已鼎沸成了一锅粥似的,裴玄素即将位列朝班的旨意更是犹如平地扔下一颗炸雷。

整个东都眼见即将风云色变,有胆子小的官员甚至当天下午就称病了。

赵关山把他的宫内情报网分出一部分给了裴玄素,沈星也不知道有多少,但偶尔她听到的,如今裴玄素对宫中的消息挺灵通的。

结合他本身外面的消息来源,如今不管朝堂京外市井耳目都很迅敏。

就吃饭的两刻钟时间,明报暗报没停过,外面回廊不断响起往这边奔跑的脚步声,没消停过,一顿饭吃得沈星都不由自主为外面的局势紧张起来。

裴玄素还有事,饭后叮嘱沈星早些梳洗休息,他就带着人回值房去了。

东提辖司前任督主赵明诚气焰极盛,和赵关山偏低调保身的作风不一样,因而昔年东提辖司还稍压西提辖司一头,这东提辖司衙门占地比西提辖司那边还大,监察司这边添了一个休息的小院,沈星就是在这边睡的。

她挺累的,但消食后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百思不得其解带的是不安。她最后爬起身披衣,推门往裴玄素那边去了。

她提着灯一个人沿着甬道往裴玄素的大院那边行去,青松扶疏,黑夜白雪,裴玄素的两进大值房还灯火通明,他还没睡,神情肃然坐在大书案后整理从太初宫带回来的几箱东西,准备明日大朝用的。

经过反覆观察和筛选,裴玄素的近卫班子已经成型,沈星看到好些熟悉又年轻许多的面庞。这些人肃容赭衣持刀值守在院子内外,但来往间隐隐有一种激动兴奋的情绪。

无他,这是东西提辖司这么多年第一次走进朝堂。

要知道,两司一监,尤其是两司,自建制以来就是阉宦鹰犬的角色,没资格涉足朝堂。

沈星也没有进去打搅他,自己揣着心事靠墙站着,但裴玄素很快就出来了。

红衣似火,他披着深黑狐裘,没有带冠,一支银色发簪束了发髻,迈步而出,只可惜已没了分毫初见的那种公子如玉的残存清隽风韵。

这一瞬回头,他曳撒披风下摆在灯下冷风中急急拂动,轮廓锋锐,目若冷电,整个人威势很重,强势,眼神也很凌厉。

但沈星想,就这样就很好,这样才能生存下去。

公子不行的。

今晚忆起前生,难免反覆翻过那个如狼似虎的他,此刻看着他渐渐成为和那人重合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涩然,却觉得挺好的。

“二哥!”

她轻喊了一声,也赶紧快步迈台阶上了回廊。

“嗯。”

裴玄素步伐大,几个大步两人就值房外汇合了,风吹灯笼摇曳,骨碌碌灯光落在两人身上。

“怎么靠墙站着?不进去?”深冬寒夜这墙多冷,他拉沈星想进去,不过沈星站住了,摇头表示她不进去了,他转头,面露关切:“怎么了?”

怎么半夜不睡过来了?

沈星已经回神了,呼了一口气,她很想问,但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个问法,她憋着半晌,小声说:“你要小心宣平伯府那边。”

雪色映衬,绒绒狐毛衬着一张小脸,格外粉嫩的样子,就是表情看着有点不安,但都是因为关心他,饶是裴玄素今晚心情一般,也不禁心中一软。

他闻言微怔,“怎么这么说?是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不应该啊,宣平伯府裴家也不可能折腾出什么花了。

沈星抿唇了一下,她到底不敢透露什么,怕弄坏了裴玄素的事业轨迹,咬唇半晌,“没有,那家人太心狠手辣了,我就有点担心。”

提及宣平伯府的心狠手辣,裴玄素的脸色亦不禁阴了阴了,但他立即轻声安抚:“别怕,那家人我知道的。”

他也不知沈星为什么会不安,但裴玄素毕竟当了二十年的裴家人,他确实最清楚这家人的底细。昔日寇氏附族出身,小家族,也不知两仪宫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贪婪至此。

幼时他大多跟着父亲外放,不过到底有在京几年,并且每隔一两年他都会奉父亲之命带着年礼回京过年的,不想那祖父的面目竟是假的,心硬如铁石,大概他父亲多年外放感情渐疏,权衡后可以牺牲的,毕竟人家还有一个常年在身边尽孝的小儿子。

只不过,家底身世还是没法作假的。

裴玄素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裴家的家世就是那样,“黄氏家世一般,我那去世的祖母出身也是小族,并且打完仗后基本都没人了。”

黄氏是裴玄素婶娘。

“他们能依附着寇氏立下战功封宣平伯,成为东都的中流人家勋宦,已经是裴氏史无前例的飞跃式家世飙升了。”一大伙族人依附着过日子。

当然,也有亲大房裴玄素他们家的,但很多已经在当初那场变故中一起死去了。

如今裴氏一族可以说得上是一分为二,跟着裴玄素这边的还有,但已经和大族大头那边势不两立另设祠堂了。

“当然,龙江之变他们立下大功,倒在两仪宫那边得了不错的待遇。”

两仪宫显然是把裴家当做弃暗投明立起的典型。先给了吏部侍郎、兵部员外郎;后来五军都督府腾出空缺,又给了左军都督佥事,裴玄素那叔父裴文陵年中时还外放江南转运使。

说到这里,裴玄素眼里的柔和之色不自禁消失,眼神和表情都变得阴冷起来。

他这些时日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的,从龙江回来到现在,他没告诉过别人,但他私下已把宣平伯府都扒了一个底掉。

连他那叔父一天出几次衙门他都一清二楚。

监视的人传回来的讯里,倒是有提及裴家叔侄父祖几个看起来似乎有种种后悔的神态表现,但裴玄素当时恨得直接把那密报给撕了。

就像撕裴家人的骨肉一样撕烂。

他呵呵冷笑,装模作样给谁看呢?!当婊.子也不知道坦然自若一点,这是因为卖子孙卖兄侄被外头唾骂鄙夷得太厉害几乎没人与之合伍,就想挽点尊吗?

这种种私情和龃龉,裴玄素并未没告诉沈星,他是个男人,多少也想留一点尊严,更不欲恶心了她。

现在一下子想起来,他霎时闭目,深吐纳一会方敛下心中的嗜血恨意。

“但也就那样了,家世出身做不得假。”

裴家并没什么深厚的背景和强而有力的姻亲,“就算有,也没用。”

“明日大朝,必掀轩然大波,十六鹰扬府可是个庞然大物,东都内外即将风声鹤唳。”

两宫强强对垒,将于明日抵达高.潮,皇帝不可能保得住宣平伯府的。

“甚至顾不顾得上保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裴玄素心里有数。

“宣平伯府完了。”

裴玄素面色沉沉,有些讥诮:“他们家大概是有些我不知道的,不然他们怎么和两仪宫勾搭上?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不是吗?

他转向沈星,放柔声音:“都给你说了,就别多想了,回去睡吧,天冷,夜了。”

他还得忙一阵子,“不过我尽量早睡,子初前应能歇下了。”

裴玄素说得甚是详细,从裴家老底揭开一直说到朝局,照这么分析,裴家也确实没有翻身的余地,裴玄素更不可能原谅他们。

沈星没法反驳,裴玄素催了两次,又叫冯维来替他送她,她无奈,只能心事重重回去了。

月影扶疏,长靴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沈星推开窗缝,目送冯维背影渐行渐远,到转弯不见。

她把窗户闭上,黑灯瞎火坐回床上。

沈星心里也有顾忌,她不敢再问了。

两人这么一路惊心动魄走过来,她对裴玄素势起过程的步步惊险更加深刻,她不敢胡说,就怕心是好的,但事就办坏了,一不小心引发了什么改变。

连累他胜不了怎么办?

那就得断筋折骨死无全尸,连他身后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稚儿裴明恭都得遭殃。

沈星哪里敢胡乱说话啊。

虽藉此关头,她很有些担心宣平伯府会不会是牵连什么要紧转折和变故,什么奋身而救之类的,才会导致最后的结果。但她最多就说到这样了。

沈星在黑黢黢的房里盯着炭盆胡思乱想一会儿,隔壁传来同僚打鼻鼾的声音,她回神,有点无奈,长吁一口气,心事重重上了床,大半晚上才模糊睡了过去。

……

裴玄素那边的灯却一直燃到了子正。

目送沈星回去之后,裴玄素收回视线,冷风呼啸,他心神很快从那宣平伯府收回来了。

将宣平伯府上下置于死地对他来说很重要,但当今局势下,他有重要程度绝还有不逊色宣平伯府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哪怕宣平伯府这次不死,他都还有下一次。

但两宫剧烈碰撞风高浪急的关头,他必须站稳了保住他自己。

现在裴玄素可不想死。

他有强烈的生存欲望。

想了想沈星,哥哥,还有义父赵关山,甚至韩勃这个狗东西,以及他身后的冯维邓呈讳等等人。

他必须要和他身后的这些人都好好活下去,哪怕再多艰难不易。

在意的东西越多,心里就越如临深渊般的谨慎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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