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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沉吟片刻,“我们去看看证物。”

裴玄素一来,自是要先摸透现今的实际情况。

一行人迅速来到物证房,秦岑大刀阔马坐在庭院门口,双方碰面,裴玄素面无表情眸色阴沉,秦岑眸光闪了闪,站起。

裴玄素现今三法司的身份,他要看证物,当然看得。监察司也是。

秦岑抬了抬下巴,“去开门。”

窦世安的指挥都事林鳞和蒋平、秦岑这边的人,三方越过守卫,用钥匙打开房门。

不大的房间,清扫的干干净净,左右几口大箱子,中间两张桌子,其上也放着几个超大的樟木匣子。

裴玄素示意贾平,拿钥匙匣箱都打开之后,他亲自上前,一个匣子里面都是已有年月的口供和画押——就是那些逼迫得普通杂役和衙差不得不开口的签字画押。

另外几个匣子里面的东西更重要,是明太子的人当年保存的、明太子事后陆续收集的,当年的卷宗和证物。

大多就是文书。

譬如所谓的兵器进出罪证,甚至有几张当年由西提辖司和鄂国公府伪造的东宫自鹰扬府王恭厂私购兵刃的交易文书。

——恰逢十六鹰扬府私贩兵刃的已经水落石出,已经砸成盖棺定论的铁案,那边也有账本,铜铁使用份量和各种私锻手段造成的兵器样式根本就对不上。

简直顺理成章。

最后配合外面那些官员的证词,彻底把赵关山寇承嗣宋显祖等九人砸实了罪名。

裴玄素阴着脸看过目录,又亲自翻了翻这些陈旧的文书和物证。

他说:“出去。”

秦岑等人也跟着进来了,抱臂目不转睛监视着。

裴玄素“啪”一声扔下目录,冷冷道。

双方剑拔弩张了一下,但秦岑转念一想,裴玄素身份和别人不一样,权阶足够高,在这个两党壁垒分明尖锐对垒的关键时刻,若证据在他手上出现损毁的情况,三法司直接就能把这些证据当真的呈堂。

他知道裴玄素要检验真伪,也不怕他验,因为全部都是真的。

秦岑因为先前虎口关,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情绪,哼了一声,最后转身出去。

蒋平迟疑了一下,也出去了。

剩下太初宫这边的羽林卫指挥都事林鳞和他的人,裴玄素冲他点点头,沉声:“烦请林都事帮忙准备些东西。”

裴玄素拇指刮了刮了这些文书证据,具体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必须尽快找突破口给赵关山脱罪。

林鳞说:“好!裴督主你尽管说,我这就去!”

裴玄素说了一串的东西,如铜盆,灯盏,蜡油、七成浓度的米浆,薄刃等等。

沈星低声和赵青说了一句,赵青提声说:“加个红麻油!”

林麟已经跑出去外面了,高声应了一声。

裴玄素涉猎很广,他自己就会鉴别书画真伪,甚至自己就能伪造,但涉及指定年月的,他不算精尖。

十年,不算多不算少,其实是最难鉴别的。

他立即叫人回去侯府,叫董道登等人。

至于监察司这边,新成立的勘察台本来就是做这个的,赵青对沈星寄予厚望,裴玄素命人把房门掩上了,方才不说话他就是不想让沈星引人注意。

他侧头问赵青身后的沈星,“这个你会吗?”

沈星一路看过来,心里也着急得很,她一路都避着裴玄素的视线,这会抬眼,认真点点头,“我会!”

并且很精。

她看起来非常有把握。

裴玄素想了想:“那你等董先生他们过来之后,再一起动手。”

其实这属于沈星上辈子感兴趣并钻研过的奇淫巧技之一,她很有天赋,前世后期裴玄素麾下有个造假的顶级高手,不拘纸张文书,甚至丝帛作假都信手拈来天衣无缝。她跟他学的。

她很会勘察纸张是否做旧。

当初裴玄素命人做出来的宣平伯府的那些,其实已经很好的了,但她能看出来是假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裴玄素和赵青这边叫的人很快就到了,赵青这边不说,匆忙之间这样的人才可不好找,来的是她两个心腹幕僚。

至于裴玄素这边,跟着董道登来的几个文书之中,确实有一个是对鉴别真假很有几分心得本事的——宣平伯府那次的东西正是他做的。

但一上手,讨论一番之后,他们几个人,很快就以坐在方桌左边的沈星为主导了。

屋里门窗紧闭,灯火通明,沈星神情凝肃,手平托着摊开的一张文书,先对着灯光细细端详纸面陈旧状态和墨痕侵染痕迹,之后赵青又推开一扇窗,凑过去对着阳光映衬细细看了一遍。

她对着印泥哈了一口气,用干净的白棉布轻轻印了印,反手,棉布干净无痕;之后隔着热水,捻纸轻轻暖烘数了五十息,再用棉布印,这次终于有一点印子了。

但这是完全合理的状态。

她用最轻薄的柳叶刃,小心在中间把纸张平剖开来,把原来是一张的文书揭起一层皮,细看内里的墨迹浸染情况。

她和董道登等人对视一眼,不禁脸色沉凝摇了摇头。

她又和那个会造假的文书一边一人各蹲在桌沿,近距离端详纸张解剖面。

之后轮着用蜡油、红麻油,甚至挑了一张平放进温水盆中。

她神情专注,动作娴熟,裴玄素自己也会一些这些,他很快发现了沈星各样动作又快又轻,手法非常谙熟,和她看图整理文书一样,很是专精的样子。

一下子就让人笃信了她的查验结果。

沈星说,她以前在宫中藏书楼做过好几年,这是是跟一个老太监学的。

大家不疑有他。

但裴玄素不禁垂了垂眸。

……

查验持续了大半下午和晚上,晚饭都是在这里吃了,匆匆扒两口,大家又重新折返房间忙碌。

这期间裴玄素还找来了其他的人,查验房间之内的如铜绞令牌等等物证。

裴玄素赵青试图从这些证据的真伪入手,结果非常让人失望,己方鉴定结果,这些物证都是真的。

这时候天已经濛濛亮了,裴玄素其实熬不得夜,他闭目靠在靠椅上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听见这个结果,也不废话,端起冯维飞马回府取的药一口饮尽,把碗望往几面一扔:“我进宫一趟。”

他旋即快马进宫了。

这个案子,其实就是局势,已经胶着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在裴玄素悍然重出之际,他为太初宫大力撕出一个口子!

彻底了解了所有情况之后,裴玄素重返太初宫。

神熙女帝已经起来了,她立即召见了裴玄素。

裴玄素“啪”一声撩下摆跪地:“请陛下允许,臣代表太初宫前去两仪宫探望皇帝陛下。”

神熙女帝鬓发微湿,心领神会:“可,你这就去!”

……

裴玄素被梁恩引着,去太初宫一侧找了个偏殿庑房,略路整理仪容衣饰。

之后立即快步而出,带着人直奔两仪宫方向了。

裴玄素既是代表神熙女帝的来的,谁也拦不得他,他直接被请进了两仪宫的第三重寝殿。

御医太医十二个时辰都在这里守着,进进出出的宫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铁杆的心腹,两仪宫皇帝这境况,实在容不得任何差池。

皇帝已经重伤瘦脱了相,真正的病入膏肓状态,高热不断,呼吸如丝,躺在偌大的龙床明黄朱红的衾枕间,一动不动,他强弩之末撑着保持清醒回到东都,当天就彻底昏迷过去,一直没有清醒过。

不过没关系,得知皇帝见过楚元音之后再力竭昏迷的,这就可以了。

裴玄素华美深紫赐服的束袖外,双手旧疤斑斑,但这双手依然修长苍白,极具美的韵律,眉宇间有种化不开的阴翳,但他今天行止下来,却刻意压敛了不少。

他撩起床帘,俯身垂眸由上而下瞥了一眼深陷明黄龙床的昏迷皇帝,冷电般的目光在皇帝的烧红的面庞停顿片刻。

就这么短短一会,就又恰逢皇帝呼吸再度紊乱短促了起来,惊得御医太医急慌奔走冲上来,内殿年幼的皇孙和小公主害怕得哗哗落泪。

御医和太医忙碌了好一轮,才总算又将皇帝的生命体征勉强维持了下来。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帝熬不了多久了。

皇帝一死,这个曾鼎盛一时的两仪宫就该轰然倒塌了。

内殿药味和脓腥挥之不去,裴玄素让出位置,静静等待皇帝情况稳住之后,他站在殿内,瞥向病床前的大公主楚元音,淡淡道:“公主殿下,谈一谈如何?”

楚元音十八岁,也是个弓马骑射都会的公主,外事她没参与,但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她蓦地转身,绷着脸盯着眼前这个阴柔艳美无声而立就气势骇人的紫衣阉宦。

裴玄素微微侧首,示意,去偏殿?

楚元音死死盯了他半晌,直接转身,率先往偏殿而去。

裴玄素不疾不徐紧随其后。

外面有些宫人太监,不多,但裴玄素也不怕他和楚元音私谈的消息被透露出去。

——两仪宫现今这风雨飘摇的境况,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要是连这个口子都还扎不住,那就干脆别混了,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