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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事情,并未因两人的感情纠葛停下脚步半分。

仓促分开,裴玄素不得不赶进宫,只留下沉星半宿哭泣,第二天眼睛核桃仁似的,匆忙用冰敷。

到上值的时候,才算看不出来。

她带着人往外朝换班的时候,赵青也在匦使院熬了一个大夜,现在整个匦使院各方官员都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这次刑讯是在多方高官的见证下进行的。

裴玄素虽理智上知道是五五之数,但情感上难免对审问罗三多抱有极大的紧绷和期待。

同样紧绷期待的还有太初宫一系的大小所有官员。一旦罗三多被撬开口,在这个造假的顶级高手和后一批上呈的有问题证物面前,再前面的所有物证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它们的真假性已经存疑了。

整个太初宫被重击巨压的沉艰局面将立马迎刃而解。

只是很可惜,结果让人失望了。

从清晨到傍晚,面审三缄其口,很快进入刑讯阶段,但拷审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罗三多都依然抵死不从:“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冤枉我——”

这次的三法司主审还是樊文英,这位年过半百的刑部尚书因为愈发复杂倾轧的局面连内阁都放弃进了,一天审下来,疲惫不堪,樊文英看看两边,无奈说:“若诸位大人无异议,那就明日再审!”

也没什么好异议的,没审出什么来。

但刑部司法不同诏狱,夜晚一般不进行,最多命人盯着上点持续的小刑,明天再继续。

一轮红日淹没于大地,暮色很深与夜色交界,外朝各处檐下的褐皮大宫灯已经挑起来了。

人从提审的刑房涌出来,身边低语不断,很多太初宫这边的文臣武将都依然对这个罗三多抱着极大的希望,紧促绷紧的语气发了狠,明日必须要加大力度审。

裴玄素立在檐下三级台阶顶上,暮色笼罩整个外朝远处模糊不清,他一声不吭,脸色阴沉。

第一场提审结束,他对这个罗三多寄予的希望在急剧下降。

裴玄素就是从士林走出来的人,他太清楚书生意气认死理,裴玄素清楚意识到罗三多开口几率渺茫。

现在单凭蒋系的那两名三法司官员空口白牙,最多只算辅证,拗不过罗三多的。

整个匦使院喧声大作,裴玄素沉沉锐目,扫视过整个庭院的所有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大小高官。

太初宫一系的基本都在他站的台阶这一圈。

他冷电般的目光在北衙镇抚司提督寇德智身上稍稍一顿。

寇德勋寇承嗣父子也被勒令暂解职在府不出,但寇氏人丁兴旺在三法司的人依然很多,为首的正是寇承嗣的亲堂叔父寇德智。

——可能涉案的所有官宦,最后就寇氏父子能逃过去。

所以他必须立即做其他的后手准备!

……

裴玄素让梁彻顾敏衡把韩勃何舟替换下来,韩勃好几天没睡,但还不想走,被裴玄素瞥了一眼,他若有所感,闭嘴跟上了。

裴玄素带着东提辖司的人折返赞善坊衙门,先去了西提辖司一趟,在赵关山这里他没说什么,但回来之后,他立即让人私下把沈星叫过来。

又一天入夜。

再见,裴玄素眸色深深,他盯着灯光下微垂眼睫的沈星,极克制喉结动了下。

沈星小声说:“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

她不笨,隐约想到昨天的罗三多和她的鉴假手艺。

裴玄素这么严肃的私下使人悄悄叫她,肯定是有正经事。

沈星努力敛下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小声地问。

——她袒露了自己,有些不安,并有点刻意回避昨晚最后话题的感觉。

她行动举止间,其实有种娴雅的贞静感,会注意表现得落落大方,已经成为刻进她骨子里的自然习惯。

裴玄素接受能力很强,他已经将那件事囫囵消化下来了,昨晚最后折返慌忙安慰那一场,彼此间那点子小异样也褪去了。

看着她在书桌边坐下来,他立马想起就是她心里藏着人,简直如鲠在喉。

一种急切和焦灼,简直恨不得立即将这个人拉出来,撕成碎片!

他竭力按捺下来,也拉开椅子坐下来,把他刚才找出来的一个匣子打开,取出一叠大约七八张三尺见方折起来摞在一起的空白旧纸,这是裴玄素昨日趁着第一个进入罗家小院变故陡生,心念一动在短暂的罅隙匆忙收藏起的。

裴玄素问:“罗三多的手艺,你会吗?”

他把纸递给沈星,脸色也不禁肃起来了,“你能做出差不多的吗?”

他低声说:“如果可以,我稍候就去两仪宫找那楚元音。”

听到楚元音这个名字,沈星眼睫不禁颤了下。

但她也立马知道他想做什么,心中一紧,忙接过旧纸,将其摊开,小心翼翼翻细看了一下,抬头:“可以的。”

裴玄素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沉着脸,告诉沈星:“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会鉴假的人,不少都擅制假。

裴玄素学过,他知道的,很多偏门的鉴别技术学习,都是从一开始的制造开始。

只有了解透彻,水到渠成鉴制两得。

还好,沈星这边没让他失望。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烛光橘黄无声,他脸庞瘦削不少,线条更显锋芒锐利,“我去了解一下宫中的旧档,在寇氏旧档那边找一点合用的东西。”

“你先处理一下这些旧纸,再得找些旧墨和印泥。我让杨慎和邓呈讳留下帮你,有什么你都说出来。让他们尽量找,尽快找到。”

还有墨和印泥,可惜在罗家小院的罅隙太短,另外春装单薄,藏墨藏印章会非常明显。

并不容易,但这会儿只能交给沈星这边紧急往外淘。

裴玄素长吐一口气,双目微咪盯着跳动的灯火,露出一抹狠色。

赵关山不同寇家父子,神熙女帝若到万不得已之时,竭力去保的必是寇家。

这些都不必说。

但对裴玄素来说,他要竭力去保的,当然是赵关山啊!

目前的案情是,诏狱内的口供证据链已经断了,那边一扫而空当不得用了。现在从另一面,“构陷东宫私藏兵刃”入罪。

涉及的人中,诏狱内是赵关山和鄂国公寇德勋寇承嗣父子,其中主要的是赵关山和鄂国公寇德勋。

因为两人当时是奉了神熙女帝口谕,掌诏狱内一应刑讯的。

但这里有个空子可以钻。

负责的是两个人,那就加一点证据!东宫案核查目前快到尾声了,假如罗三多撬不开口,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羁押入狱和查抄府邸阶段了。

假如,从寇家搜检出来有东西呢?

这个东西,能证明赵关山寇德勋在诏狱内是有分工的, “私藏兵刃”严刑拷打捏造构陷这一块,当年其实是只由寇德勋父子负责。

再设法捏点前情后因,把干这事推给明太子那边。

——在寇氏这个难啃的硬骨头和赵关山面前,为了万无一失,明太子决定给寇德勋父子加码,让神熙女帝救无可救。他回头设法再解决赵关山裴玄素和东西提辖司不迟。

什么权倾天下,对现在的裴玄素不是一个维度的。

他全身心都在思考目前这个局面,必须把这个坎先挺过去。

他几乎已经肯定,沈星前世,赵关山必然是死在这里的。

既罗三多不行。

他得赶紧另想他法。

裴玄素有点庆幸,他提早知道了,但假若不知的话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沈星的出现给他一个新思路和设法方向。

不然这般境况,恐怕连他都落一个无计可施的窘迫境地。

裴玄素看着她,“我走了。”

他隐忍片刻,反正已经透露心意,他咬着牙关说:“不许想他!”

他绷着脸说的。

沈星一愣,蓦地抬眼,烛光下近距离,裴玄素那张年轻许多的艳俊面庞猝映入眼帘。但褪去妆容后,他这张脸该有遒劲的男儿气概。

不会有一点苍白和阴柔,不会有一点阉人的特征。

偏此刻那双漂亮的丹凤目暗黑带着沉沉执拗,他正咬牙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沈星仰头,和他对视一刹,她盯着这张其实不太一样的面庞,偏也很熟悉,心口一涩,心绪就像被一双手伸进出乱拨一通,顷刻就翻江倒海起来。

纠缠了这么久,那个人对自己也无爱意。

偏偏这个崭新全无记忆、她喊了这么久二哥的年轻裴玄素,她全无这个想法,他却不知为什么喜欢上她?

天意弄人。

眼前人全无记忆,不知所有过去,就像另一个人。

那个她最初用来说服的自己很久的“他不是他”,回旋镖,狠狠戳中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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