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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往下看,能望见黄将军的值房正门,您看见了吗?就是那里!”

一个姓程的士官带着他们,进了案牍室大院,早有人打好把人都暂时招呼引到另一边,他们从侧边翻窗闪了档牍室之内。

档牍室是独立联排大房,最尽头一间由于通风和挡雨水需要有一个小阁楼,成为了这附近除了了望塔和关墙以外的唯一算是高点。把小阁楼的瓦片揭下来几个,可以望见什山关指挥佥事黄幸屡黄大将军的值房正门。

能最接近的位置就是这里的了,他们总没法进入值房大院蹲在黄幸屡窗下的。

这里可是守卫巡逻森严的边关军营,能到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裴玄素瞄了两眼,颔首:“辛苦你们了。”

那士官本来有些忐忑的,毕竟这辈子都没接触过阉人,还是积威极深的权阉裴玄素,但见裴玄素瞥了卢凯之三人只有,也看了他一眼,才颔首说了那句话。

裴玄素面容和声音都沉肃,但简洁一句,却给人一种他确实是有功的感觉,士官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他突然感觉跟着权阉也不错,急忙小声:“不辛苦,不辛苦。”

不过由于赵青在,士官没敢表现出什么来,按照家主先前的吩咐保持有点警惕的客套样子。

高蕴冲士官点了点头,士官赶紧轻手轻脚退下,到楼梯底下望风去了。

裴玄素沈星韩勃陈英顺冯维徐芳卢凯之高蕴赵青进来了八人,大家都不吭声,黑暗尘封的阁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无声凑到揭开的瓦片前面去。

半下午阳光正炽,明晃晃照在军营黄土地面和黄幸屡的值房大院。

卫兵站岗,黄幸屡就在值房之内。

他们来的果然非常及时,当天傍晚,徐景昌就在高子文等人的安排下,进入了什山关大营,和黄幸屡私下见了面。

底下楼梯传来脚步声,士官拿着梁彻送进来的暗号密信,赶紧递上来。

裴玄素展开一看,眼睫就是一动:“来了。”

徐景昌动身。

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什山关大营了!

……

什山城东郊,那个黄土石头夯建的不起眼家栈里。

徐景昌已经准备就绪了,常尚峰把装着什山大营兵士布甲的包袱背在身上,临出门前,他们站在家栈大厅的门槛后。

西边粗犷,既有着南方的郁葱树木林草,也有着西北大风沙的野味,夕阳膝下,红通通泛着一点黄,把半边天空和大地树木屋院和人脸都染了红红的一片。

高子文替徐景昌整了整衣领,他笑道:“等什山关大营都彻底拿下了,西线也就下了大半了,咱们的差事胜利在望啊!”

“哎,等回去以后,景昌也就解官归乡了。这也不错,徐家和一众旧部也算为国效命多年,届时去往边军,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好来好去,挺好的!”

后头姚文广和郑密也笑着接话:“是啊,那我们就等你好消息了景昌。”

徐景昌笑了笑,和之前一样:“好的。”

之后,他就转身和常尚峰三人出去了。出了家栈大门,几人上马,背影很快消失在来往车骡和大小的摊贩之后。

高子文郑密目送他们远去,不过他们也不是真的不去的,两人旋即动身,带人私下往什山关大营去了,远程监控和之前几次一样。

什山关大营也不是什么没门的鸡栏,肯定不可能一窝蜂都能进去的。只是高子文他们提前安排好了,先后进去十来人,完全没有问题。

而徐景昌的私信,提前一天已经送到什山关,到了黄幸屡的手上了。

这两天,这个黑脸膛身高像铁塔一样的边境线将领,只要不当值,就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神色晦涩,看不出心绪是什么?

但跟随多年的心腹近卫都知道,将军是怒的,怒而憋在胸臆之中,他们将军向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可见这封信多让他郑重以待又多么戳他的心,他此刻又是多么的痛心疾首的愤怒。

……

夕阳慢慢没入了地平线,什山关大营内外都开始掌灯了。这边用的都是牛皮纸大灯或牛角风灯,厚厚的牛皮纸晕光防风但光也钝,厚实的一团的感觉,黄昏与入夜交错,一片模糊的残红。

徐景昌已经把普通兵士的服饰换上了,进入什山关大营之内,他不禁深呼吸,紧握了一下拳。

他还很年轻,今年不满十九岁。

弥州十里花楼引起的那场映红半边天的大火,让他心底始终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

但徐家脱离漩涡在即,他也顾不上理会这点无端的情绪,此刻紧紧咬着牙关,一门心思要为明太子办好这件事!

黄幸屡当然会见徐景昌,但尾随他而来的常尚峰张蘅功两名随扈就被挡在院子外面了。

这些不稀奇,毕竟以徐家少主身份动之以情,需要私人空间。

这一路西来,他们抓紧时间,徐景昌已经和五个人恳谈过,结果都是好的,那些人百般踌躇难安,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让旧主仅存的血脉顺利抽身占据了上风,百般思忖,最终还是退开了这一步。

算了,他们也不用那样煎熬了——在绝大部分旧同袍已经倒戈的情况下,孤身坚持,感受绝对不会好的。

包括孙维胜兄长孙维闵。

所以那个信笺上,寥寥一段,才会那么多的感慨和释然流泻而出。

但黄幸屡不一样,黄幸屡四十多岁的人了,戎马一生,实战无数,脾气固执耿介,意志极其坚定,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苦闷和孤独。

他有自己的看法和理想,并一条道路走到黑,从来未曾动摇过。

对方的手段越多,他只会越坚定越愤怒。

偌大的营区值房之内,陈设也不是什么好物,一如既往数十年的简朴风格。这是他自徐家残兵村长大,后来又考进徐家近卫营里开始从戎生涯,自徐祖父父子身上模仿着学来的,深以为然,贯注此生。

他这辈子获得的战利品和战功赏赐并不少,但除了不能转手的御赐物件,余者尽数投回残兵村中,后来残兵村没有了,又改投到值戍地附近的贫民身上。

一生威武,两袖清风,徐祖父昔年就赞过他,虽非他子侄,但心智理念极肖似青年时的他。

傍晚已深,暮色笼罩大地,一片暗色残红将消未消,值房之内已经点了油灯。

徐景昌有些紧张,但坚定地迈进,他执晚辈礼,对黄幸屡深深一揖,称之为伯祖。

黄幸屡乍眼看他那张极其肖似其祖父徐祖盛的年轻面庞,一瞬有种回到当年,他刚刚被选进徐家世子亲卫营时,那个硬朗严肃的青年一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告诫他们。他当时才十四岁,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出来,弄得那青年将军露出一抹浅笑,他羞赧红脸,对方特地拍了拍他的肩,含笑勉励他“好好干!”的情景。

当时那青年将军的面庞近在迟尺,就是这个模样的,几乎一摸一样。

可偏偏,两者行事,是那般天差地远!

简直让黄幸屡痛心疾首到极点!

油灯旁,徐景昌坐在方桌边,说了一路这么多遍,他也有经验了,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姐夫也在,他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这事一撑,徐家的旧人都能到边军去,北边和南边战事少,那边安排得更多。我和四叔爷爷,小姑姑,也就能彻底脱身,回豚州老家去了。……”

徐景昌在说,黄幸屡一身黑甲大刀阔马在方桌另一个边旁坐着,高原渐起势的环境让他黑脸膛泛着微纁红,黑甲和赭色披风有种逐日黄土的色泽。

黄幸屡喉结滚动,静静听着,他不想徐家全身而退吗?不,他当然想!

可除了苟活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啊!

黄幸屡不等徐景昌说完,他重重一拍案,霍地站起来,痛心疾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刚刚说,你从弥州而来,那弥州大火想必和你有关系吧?”

弥州大火,今天的邸报已经有了,让大小将领都震惊极了。

火烧半城啊!

得死多少人?!

黄幸屡痛心又失望,恨极,厉声质问:“你说了这么多?明太子要干什么你了解过了吗?!”

原来一直碰触西边军的人竟是明太子啊!在明太子重出,安陆王府和徐妙仪改投东宫麾下,黄幸屡就有所猜测了!果然今天得到了证实。

“怪不得,我这些年往上递信,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所以自三年前,黄幸屡已经不怎么和徐妙仪那边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