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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深深爱上。

他承认自己真的很介意那个人。

但他的优势是他活着,而“他”死了,早晚有一日他要把“他”从沈星的心里连根拔起挖出去!

裴玄素这么一想,他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

他胡乱擦了一阵头发,直接把棉巾一扔,躺在床上,侧身拥着沈星,手臂放在她的腰上箍着她,又觉得不够,松开手调整一下她的头部,让她的脸冲着自己,呼吸间淡淡香橙味道喷在他的脸上,裴玄素这才感觉差不多。

把手重新箍着她的腰,裴玄素这才肯闭上眼睛。

……

大家都很累,除了必要的值岗和裴玄素本人起身处理过明暗讯报和他私下的事务之外,两艘大船半个白日加一个晚上就是静悄悄的。

沈星睡得其实不算安稳。

这长长的一觉,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凌乱的梦。

有的醒后不记得了,有的却还隐约有些记忆。

她在梦中穿行,梦见景昌被凌迟的那个刑台,午门外的大街人潮汹涌,人声鼎沸,黑褐色沾满洗刷不去陈旧血腥痕迹的刑台台板,高高地搭起来,一个个十字架,一个身穿半臂红衣胸口大多有毛的虬结行刑手。

景昌被捆绑在左手边顺数第三个邢架上,他一身斑驳的灰白囚衣,头发凌乱结块披散在颜面上,最后他吃力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眼眸中的无数的情感,沈星今时今日才终于读懂。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景昌沉缓的动作,他仿佛被下了药。

刑台边缘有两个狱军服饰的男人,无声不起眼站着,却似乎盯着景昌的方向。

——这是东宫的人在无声监视全程,以防药效失误吗?

梦中的她,惶惶而悲恸,失声痛哭,被后面挤上来的徐芳和景昌的心腹一把捂住嘴巴,倒退人群带着她跑。

二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一身灰青色旧布衣,不合身,腰带紧紧一束不掉,可能是路上胡乱收的。

可当时没有任何人顾得上这些。

二姐挤着冲进来,含泪的眼睛最后望一眼刑台,狠狠一眨眼,眼泪潸然,毫不迟疑拉着她就跑。

二姐瘦了很多,眼眶都凹进去了,让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美丽大眼睛充满血丝,很疲惫很狼狈,但即便是这样,她的眼眸依然很坚毅很有神。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家女儿少,大姐有心疾,从小大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再也不敢带她出门玩耍。

后来终于生出了一个粉妆玉砌但浓眉大眼又虎虎生风的女孩儿。

那时候,沈星离出生还早着呢。

有很多年,伯父父亲们带着二姐到处出门玩耍,二姐骑着竹扫帚当马,呼啸来去的大姐头。

那样一个洒脱开朗,当成男孩子一般长起来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少女,倘若徐家没有出事,大概沈云卿会走上像赵青一样的道路吧?

当一个英姿飒爽的长腿女官姐姐。

可这样一个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以照顾弟弟妹妹为己任,甚至连隔壁霍家的可怜小兄弟们也照顾安排上的飒爽女孩,最后却死在了银胭河畔。

那双英姿勃勃的大眼睛失去光彩,沈云卿最后一把用力将沈星送上小舟,她倒在地上,头冲着小妹方向,眼睛却再也不会转弯,脏污苍白,越来越远。

火花无声熄灭了。

她也湮灭在一轮轮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下。

沈星惊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休憩的身体疲惫消褪,精力重新充沛,她好像现在渐渐都锻炼出来,腿脚手臂和肌肉不复最开始时不会剧烈运动后抬都抬不起来。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沈星动了下自己手腿,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她现在只盼着,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往好的方向改变,那就好了!

她也顾不上想太多,赶紧下床洗漱收拾,把袖箭飞镖袋子匕首和药物荷包等都重新装配好,就是那张纸不见了,她焦急找了找,没找到。

但也算了,她都记住了,那张纸其实就是个执念寄托。

找不到,她最后只得算了,工具包袱不需要用了,她打开捡了几样常用的放在靴筒的内袋了,其他放船上,换了把佩剑配上。

出去的时候,才刚刚清晨,大船刚刚过虞门,大概还有二百里的水路。

早饭是鱼汤饭,沈星胡乱扒下去,她心神全部不在这上面,大概吃的什么都没记住。

船行速度很快,预计中午就能到,之后一路快马疾奔,未时初左右就能抵达京畿南远郊的目标地。

越接近京畿码头,沈星紧张起来,她在船头甲板走来走去。快到杜阳的时候,担心被东宫眼哨窥见,全部人收缩进船舱内,她也不敢出去,但也坐不住,在舱厅站着,转来转去,时不时凑到舱门去瞄外面。

徐景昌也是。

不过韩勃有给他安排有差事,他努力让自己站岗,但紧紧攒着的双拳和不断跟着沈星移动和对视的双眼,昭示他同样紧张到极点的心情。

裴玄素见她这个样子,心知自己昨天暂时隐忍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极度紧张期待的时候,容不下两件事。

楚元音也坐在舱厅一角,身后站在她的两名心腹高手,她冷眼看着沈星的焦急,又瞥一眼徐景昌。

昔日徐景昌不过她父皇麾下的一个区区杀手罢了。

偏现今在这舱厅之内,徐景昌位置还隐胜她一筹,楚元音难免心内不愉。

但裴玄素端坐上首,不动声色转着他右手的碧玉扳指,那双漂亮又斑驳又力量感十足的修长白皙手和他的人一样,不疾不徐间,危险感十足。

裴玄素瞥了她一眼,这阉人眼神太冰太厉,楚元音很忌惮他,抿紧唇,挪开视线。

裴玄素冷冷暗哼一声。

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他的柔情和示弱的,这世上绝大部分人能见到只有他冰冷嗜血的雷厉风行一面。

这元嘉公主楚元音就是其中之一。

他淡淡收回视线,楚元音到底给了神熙女帝什么利益条件呢?

让赵青直到现在都带着她给她刷功劳,这是回去就要落实封地就藩了?

裴玄素垂了垂眼睫,心念一转,但也没急着追溯,有些事情火候不到追溯没用。

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营救沈云卿夫妻;二,最好霍少穆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能顺势得到进一步的水道入口线索!

裴玄素固然将沈星放在心上首位。

但他生存必须要做的,从来不仅仅只有一件事!

他两手抓,两手都不允许自己失。

……

一切来得是那么恰到好处。

可能两辈子,掌管运气的神终于让徐家人幸运了一次。

沈星徐景昌坐着的船正以最快速度顺水东下之际,当天午后,沈云卿和陈同鉴夫妻也正在越狱。

沈云卿陈同鉴已经被囚禁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了,刑囚、拷问、水牢禁闭、日夜锁守,不见天日,明太子是个心狠手辣的,死亡铡刀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两人的头顶上。

但夫妻俩一直都没放弃过自救。

沈云卿夫妻俩百折不挠想越狱的。这个水牢带给他们太多困难痛苦,沈云卿几度因为伤口无法愈合转向恶化险些死去,但这个水牢熬下来,却有一个好处,水下是视线盲点。

他们一直趁着夜深人静或没人注意的时候,憋气到底下浊水之中,去尝试抠挖墙根下的青砖,他们摸到空隙的大些的地方,一点点去抠,去挖,把整块青砖抠下来,不挖的时候就把青砖塞回去恢复原样。

老实说,这很难。

他们的手指头不能出现抠挖伤痕,因为水牢每天都会被巡检多次,检视的人眼睛很利的。

过去其实见效不大,因为杜阳的水牢青砖墙封边非常坚固,青砖堆砌很厚很紧实,外面的泥土地基也硬实得很,花费半年时间,其实也就抠下了两块小砖。

——想要挖通,估计起码得个五年八载。没有人能在这个牢狱待上个五年八载的。

但后来情况突变,临时匆匆离开了杜阳,进驻这处新牢狱就陈旧很多,并且看守的人来去匆匆,近日人也必以前少了很多,明太子那边局势似乎很紧绷的样子。

这处水牢,青砖年岁久了,他们经验也丰富了,并且附近水多,这边的土质松软很多,抠挖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差薄薄一线,就能通出外面的排水溪了。

水牢的水位越来越低,不能再等了,囚禁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沈云卿陈同鉴被囚禁那么长时间,体质虚弱,身手能剩下两三成就不错了,这样越狱马上就会哨岗发现,其实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冒险也不能等死!

再加上这两天京畿下了大暴雨,连同外面的那个薄薄泥盖和他们安上去的青砖被顶不住了。

种种客观的原因,促使雨一停,他们见势不好,马上就决定越狱了。

挺胸收腹,屏息,一矮身,冒险从软泥洞了钻过去,一前一后两个人,紧紧跟着,陈同鉴猛地一顶泥砖盖,一撑钻出去,马上就俯身,一拉沈云卿。

两人狼狈的泥人突然出现,马上就被阁楼的哨岗发现了!

“不好!有人跑了——”

“……是徐妙鸾和陈同鉴!!”

一声尖锐的呼哨!远郊乡镇邻里稀疏,那处商贾的别院,突然冲出数十名劲装男子,冲着前方一双男女急追而去。

沈云卿陈同鉴夺路狂奔。

他们纵身跳下去,迅速穿过人群,又夺过两匹马,择个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