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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破水,逆流而上,激起浊浪无数。

半旧的普通大商船之上,船舱内部却是岗秩有序,宦卫林立,井然锋肃。

三楼的船舱的临时大值房内,裴玄素脸色微沉端坐上首,底下围坐的正是梁彻顾敏衡唐盛等核心心腹的副提督及号头官诸人。

梁彻才刚刚回来的,带回了新平县志及相关舆图等物。

这次快马快船,董道登等人跟不上,不过除去已经快马赶去了东都的陈英顺韩勃何舟等人,梁彻顾敏衡张韶年唐盛也还在。

他们兵分九路奔赴之际就接了裴玄素随时待命的命令,有条件的都像陈英顺般先后私下离队追上来,迅速聚拢回到裴玄素身边。

梁彻白日并没有在平乡码头上船,而是奉命掉头去取新平县相关的舆图县志等物,之后一路快马急赶,刚刚回来的。

此刻,大值房内灯火通明,新平县的舆图摊开,正铺在大方桌上。

梁彻唐盛办事也是办老的,顾敏衡张韶年年轻些,但就算后,各种棘手案件和明暗差事这些年来都做过极多,偏像这样的大型水道相关还是第一次接触,又不熟悉机关机括和建筑修建,一时之间侧头把这舆图皱眉看了又看,但看不出头绪来。

“督主,请夫人来吧?”梁彻说,图纸方面沈星是专精。

侍立在大方桌一侧冯维和孙传廷对视一眼,冯维瞄裴玄素,裴玄素面色看着没有变化,正端坐在首座太师椅上垂着眼眸凝神看图,貌似平常的样子点了点头。

冯维便跑出去喊沈星。

裴玄素和沈星的起居卧室在长廊的尽头左侧舱房,她下去和二姐他们一次吃了饭,回来又梳洗过,此刻开窗给舱房通风,推开舷窗后靠在窗牖一侧盯着波涛起伏的江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维敲门,喊了一声,她立马回神,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收拾了一些测绘图纸的工具和炭笔,忙跟着过去了。

“梁彻回来了?”

“是啊,刚上船的。”

沈星情绪还有些郁沉,眼睛热胀热胀的,但她去和二姐他们吃饭前敷过了,表面看不出来。进了房间后,大家纷纷起身笑着和她打招呼,端坐在最上首的裴玄素也抬睑看过来,她打起精神,牵起唇角努力向大家笑了笑,好像平时一样。

大家都熟悉得很,简单笑说两句,气氛很快就恢复了小议的沉肃了。

沈星坐下来后,她仔细看了看图,先把靖陵的位置用炭笔圈出来,以及勾一笔靖陵山脉一直延伸至浔江乃至新平县一带的走向。

不管有什么心事,这会儿都先压着,她敛神专注,认认真真先把虚线走出来。

然后她让身边的梁彻把县志和相关的游记都拿来。

——蔺卓卿此刻也在船上,刻骨的仇恨和不甘让他连关外这么艰难的环境都跟了大半。他最开始给裴玄素提供的讯息,就有他爹和哥哥们当年曾先后私下出差到浔江的龙口县到新平县一带。

为此,裴玄素已经早早私下把杨慎遣了出去,让其带人往这个马蹄状的大湾位搜寻线索。

唯一就是这个大湾位地涉三州很大,杨慎那边还未曾搜到新平县。

幸好裴玄素这边有了重大突破,不然时间差,很可能就要和水道明太子的张凤那边的失之交臂,没有任何机会得到兵符和秘钥了。

但因有着这样的前情,龙口县至新平县一带这三州九县二十六乡相关的县志舆图和与地形相关的描述甚至游记都是已经准备好了,甚至已经由文书整理出来了,也不怕惊动东宫那头。沈星直接拿起来也就能用,不用自己再熬夜先归纳。

沈星翻过县志和相关游记折叠的页面,把山势地形的大致描述线看了一遍,最后在地图上,用炭笔跟着靖陵所在的靖岭山势往新平县的走向,把山石岩嶙较多很难开挖的区域排除掉,剩下的最终在舆图上圈出了五大块的长条区域。

“这几块,更适合挖地道。”

沈星排除掉小半区域了,但剩下的依然不算少,毕竟一个大县,县城内、近郊,远郊。

这个新平县整个县的轮廓就是长条形卧在靖陵余脉的西北麓的,长的两边,一边是靖岭余脉雁回山,另一边就是浔江东岸。

裴玄素接过舆图,垂眸审视片刻,他的声音华丽磁性,却比平日要暗哑一些:“这个秘钥,要么用于临江的水道口,要么用于紧贴靖岭底下的水闸头。后者可能性更大。”

“兵符和秘钥,同为徐家保管,这两个东西可能有什么联系,甚至是一个东西也不无可能。”

裴玄素的终极目的并不是摸清水道为神熙女帝效命的,他的终极目的是伺机而动,在这对帝皇皇太子的母子巅峰剧斗之中,从中获利,以期达到他获取一半除寇氏外的太初宫势力和摄朝权的饕餮野望的。

兵符和秘钥,他亟待抢先拿到手。

“明太子在玉山行宫的虎视眈眈之下,仍设法潜出圣山海暗下弥州,去亲自去取这个机械图,可见其重要性。”

但沈星提供的前世时间差,明太子的准备必然是已经到了中后期差不多要完成的地步了。

再结合沈云卿夫妻所叙,明太子很可能就差西路军最后这二十来个硬骨头将领以及这个兵符秘钥没得手了。

“水道他必然早已摸清,差的秘钥,他抢这个机械图,必然是为了拆解这个大型机关某部分,水道口或水闸头,去看锁孔内部轮廓形状。”以期看清秘钥的形状,立时收缩这个寻找范围。

“这可能是个出其不意的东西。”否则明太子不可能一直找都找不到。

听到这里,梁彻顾敏衡等人不禁担心,梁彻立即就问:“机械图东宫到手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已经看过这个锁孔,并把这个秘钥拿到手了?”

裴玄素沉吟,拿到手?他微微摇头,沉声:“应该还没到手。”

到手后,明太子不会是这个暴风雨来之前的强硬按捺蛰伏状态的。

“需要拿机械图,说明机械精密复杂拆解很难,又生怕毁坏。很棘手,甚至没法拆解,最后才不得不去拿图。”

裴玄素讥诮冷笑,“当年那个总设计者,”就是绘画机械图和霍少成手上那帐外构总图的作者,“大概早就被太.祖皇帝灭口了。”

皇家啊,呵呵。

梁彻张韶年等人思及提辖司和己身,还有被赐死的赵关山,不禁抿了抿唇。

裴玄素斜挑凤目如淬冰,淡淡道:“重新做个分解图,需要时间。”

太.祖皇帝借举倾国之力大工程,给进行部署的暗着,设计者想必亦是当世佼佼者。能引得汛期暴涨急涌的江水上冲,必致神熙女帝于死地,那得整个靖陵垮塌吧?

靖陵可是帝陵,哪怕后陵,规模也不比前者相差太远,大条石都是巨大规格,能把庞大的它冲垮,这得多么厉害的水力?

这条水道必然很大很厉害,机械设计必然很厉害很精密。

所有拿到了机械图之后,设计者已死,其他人做分解图,哪怕是设计者的徒弟去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成的。

裴玄素判断:“我们可能刚好差不多赶上这个时段!”

他一双凤眸微咪,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了,“我们必须看清这个锁孔!抢先一步找到这个秘钥,甚至可能是兵符。”

梁彻等人一直凝神静听,到这里不由深吸一口气,拳头一下子捏紧,面上同样露出绷紧至凌厉之色。

梁彻背了四五幅新平县舆图回来,这会全部从大包袱里取出,他说:“请夫人把这也画上,若有需要,咱们到时分开拿。”

沈星点点头,她把图拉到她面前来,站起想抱着,这舆图摊开很大,同时多幅做,这里桌面不够用,且她手上的炭笔长时间写还得削。

“我去隔壁,等会好了让张合送回来。”

顾敏衡和唐盛他们帮着把舆图两边的卷轴木抽了,羊皮图叠好,还想帮着抱过去,不过沈星说不用,她自己就行了,她抱着就过去隔壁了。

大值房内小议继续了一阵,把一些小的细节粗粗讨论的了一下,剩下的得到了新平县才具体操作。

没多久,大值房就散了,唐盛顾敏衡领了任务,匆匆起身去了。

剩下的梁彻和张韶年,两人起身的时候,梁彻关切问:“督主您是不是不舒服?”

看着脸色有些暗沉,情绪一般的样子。

张韶年忙端详一下,果然也觉是,忙看着裴玄素。

裴玄素桌面还摊放着那张大舆图,他抬头,笑了下:“无碍,情志上的小毛病,快痊愈了,这几天有些反覆。”他把话引到近日疲惫的原因去了,当然,疲惫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症状轻微,服药后消失了。

“没大事,不必担心。”

情志病,在东西提辖司内还真不是个稀罕事儿。梁彻张韶年等心腹自己就经历过。没经历过的基本都是不记事的幼年就净身的,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梁彻和张韶年也知道裴玄素先前有些病症的,因为他们嗅到熟悉的药味,后来赵关山让老刘给裴玄素私下复诊,赵关山知道瞒不过梁彻几个心腹,也没刻意瞒。

梁彻和张韶年是知道的。

裴玄素先前已经大见好转了,他们也知道。

两人闻言放下心,梁彻说:“那让老刘瞧瞧呗,反正老刘也快到了。”

常见归常见,但总归尽快彻底痊愈更好的。

裴玄素笑笑,看几名心腹,点头:“行,等老刘回来。”

梁彻张韶年也笑,两人拉开椅子起身,拱手。

大家笑了一阵,裴玄素就说:“都去罢,先用了晚膳,”他敛了几分笑,神色重新恢复一些正事的神态,“接近新平,我们就不能再走水路了。”

水道口既然在新平县,明太子的人必然紧盯着水陆二道各处的必经之道。

浔水是绣水的支流,拐进浔水之后,河道收窄,船也少了不少,和绣水不是一个量级的。

很容易被盯上,分辨出来。

毕竟不管裴玄素本人,还是一船的青壮男性,还大半都是阉人,非常容易被人辨认出来的。

所以必须找个野外,弃舟转陆路,再悄然进入新平县。

裴玄素侧头吩咐孙传廷:“飞鸽传书杨慎,让他带人赶到新平县前的北边的虔乡五里坡一带等待。谨慎新平县,切忌暴露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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