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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楚淳风神色有些复杂,但他冲蒋无涯点了点头。

蒋无涯也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冲明太子行跪礼。

明太子立即俯身,将蒋无涯扶起,他面带微笑:“孟舟辛苦了,孤决不负汝之所望。”

蒋无涯深吸一口气,“啪”地一抱拳。

到了这份上,已经不用说废话了,明太子情绪并不怎么样,撑着笑脸勉力蒋无涯及其身后的多名京营将领,他神色一敛,厉喝:“上马!”

“奉天靖道,今夜即行!”

明太子已经披挂完成,一身赭黄色的锁子连环甲,手持出鞘的宝剑,他极瘦,露出铠甲之外的脖颈和手背手背瘦削见骨,但他此时此刻,疲倦晕眩全消,一翻身,带着一身足足数十斤的战甲以标准的姿势上了马。

那一刹,他紧紧捏着缰绳,浑身爆发出一股前所未力气,雪白剑刃的长剑一指远方御驾王旗,厉喝:“鱼鳞阵,步兵铺开!骑兵各营为尖锥,刺入突破敌军防御。去——”

这个排兵布阵,没有任何问题,显然明太子也是懂兵的,蒋无涯没有废话,啪一声和李如松等人,他微哑锵声:“是!”

......

步兵前锋也已经先后抵达战场了,数十万大军就如此突兀地,陈兵在京畿南郊,大战在一起。

鸟雀惊飞野兽走避,附近乡镇的百姓早已经被战事的声动惊得陆续离开了。

三十多万的兵马,在夤夜中,狠狠地对碰在一起,冲对方厮杀而去。

上半夜,并没有分出胜负。

变故发生在午夜的时候。

明太子不会武的,他幼时倒是天资过人,只可惜等他该习武的年纪父母已经反目成仇,大哥亲自教挑人教他刚扎了半年马步,昭献太子就去世了,他很快被幽禁。

一直都没有机会去习武。

等到他终于有这样的时间和合适空档,他的身体早已每况愈下,没法学了。

后来就更不用说,他不良于行将近十年,能站起来就很侥幸了。

他最多最多,就会一些防身招式和劈砍的动作。

并且他的身体很差,这点连神熙女帝都知道的,瘦削入骨他根本就不适合骑马砍杀敌人。

可偏偏,明太子亲自冲锋在第一线,朱红帅旗的行动轨迹,甚至让明太子一方士气大振。

两军的中军核心一度厮杀碰撞在一起。

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的距离一度非常之接近。

神熙女帝见明太子神色凌厉,长剑甲胄染血,满面潮红,跨骑在马背上持剑杀人。

那一瞬间,她不禁一股极大的愤懑直冲天灵盖。

神熙女帝简直恨到了极点,她不顾近卫和颜征已经蒋绍池的阻拦,厉喝一声,策马率中军往哪个方向冲锋而去!

那个方向他们刚刚踩踏过多次,也不怕有什么不妥,需要防御的只有兵锋。

神熙女帝简直是恨极了,她一生征战沙场又风云变幻起伏浮沉无数,此时此刻,真恨不得生吃了这个逆子!

“你这个孽障!逆子!!”

神熙女帝一整天都没喝过水,厉喝不断,声音比平时要沙哑太多,两军剧烈的厮杀,她这一刻恨不得将这个逆子大卸八块:“呸!孽畜,狗东西!!你就这么想做皇帝?!”

神熙女帝简直怒不可遏:“你连等一等都不能等吗?!”

神熙女帝已经移驾玉山行宫调养了,哪怕表面看着怎么若无其事,但她这么刚强的一个人,若不是已经实在呈很不好的态势,她会这么做吗?

别人可能还疑惑,见她精神面貌又不相信,可明太子会不清楚她的性情吗?他绝对能猜到她的身体状态的!

也就这么一两年,最多两三年时间!

他都是告祭天地宗庙昭之天下的皇太子,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一死,谁也不能阻止皇太子登基。

为什么就这么等不及呢?!

凭明太子的能力和东宫的势力,稳稳妥妥和她缠斗个两三年,绝对没有问题的!

神熙女帝再痛骂厌恶,她也是不得不承认,明太子有这个能力。

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相距不过十数丈。

王旗招展,神熙女帝愤怒之下,明太子把她的话听得真真的。

他不禁哈哈大笑,笑得悲凉,笑得凄厉,笑得歇斯底里,所有的情绪在这厉声诘问中,陡然爆发!

“对!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想做!!而且我不能等了,一天都不可以——”

明太子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奔涌的情绪在血脉中沸腾,井喷而出,他几乎是撕心裂肺般的大喊出声,这一刻仿佛撕裂了声带,鲜血在上面流淌下来了。

他疯了一样,不顾一切质问:“我为什么不?我为什么不呢?”

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他终于强势冲到了父母的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明太子热泪盈眶,他陡然反手,把自己的左脸一层人皮撕下来,“娘!娘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的脸啊——”

今夜有星光,淡淡的星光下,兵马鳞动,撕心裂肺,明太子癫狂一般,泪流满面,“嘶啦”一声!他竟从脸上扯下一块皮,霎时,只见半张脸瘦削但白皙,俊美有质感,优雅如仙;但另外半张脸如鬼焦黑坑坑洼洼,夹杂此刻癫狂凄厉的神色。他真的像地狱业火刚爬出来的孽鬼,满身惨不忍睹的烧伤疤痕,左脸连皮肉的凹陷进去了。

明太子歇斯底里,他有些话想问了已经十几二十年了,他恨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他抑制不住,热泪滚滚,凄厉而恨极,死死盯着突然失声惊愕的神熙女帝,明太子厉声:“我为什么不能等!那是因为我也活不长了,我活不过两年了,我很可能比你还早死!娘你高兴吗?!”

娘你高兴吗?!

听到我也快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呢?

明太子恨极:“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就是要当这皇帝!”他凌厉手一指,“我要抢走你们在意的所有东西——”

不是都只在意帝位和皇权吗?来啊!

明太子已经成了一种扭曲的执念了。

过去三十年的种种委屈和痛苦,把他碾压玩弄得死去活来,每一天都如此难熬和漫长!

明太子恨声:“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说,要保护我一辈子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大哥,日后要护好我吗?”

“可你们都忘了!!”

“你们心里只有这个帝位和权柄,二哥不就是会讨好吗?谁不会啊?!”

明太子恨极了,他年少就看透了那东西的伎俩,但他恨极了他那个父皇,他不屑罢了。

曾经,他对他的母亲还是有一些希冀的。

因为他的母亲对比起他的父皇,还是要好一些的。

所以他选择了私下帮了他的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战胜了他那强大无匹的父皇。

可是,可谁料啊,他的母亲也是一路货色!

登上帝位之后,他的母亲其实也是一样的!!

明太子情绪翻涌,恨如火烧,他的半张脸如仙,半张脸像鬼一样,狰狞极了,他恨道:“我就是要当皇帝!我要抢走你们在意的这一切!!所有——”

他长剑一指,死死指着神熙女帝,重重呸了一口,明太子终于说出来这么多年来最想说的一句话:“你不配做我的母亲!!你们都不配——”

“啊啊啊———”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明太子声嘶力竭,他简直失控了,真情流露之下,连不该说的都说了,比如他寿元不永。

让人分辨不出他心里帝位更重要,还是宣泄更重要。

可能同样重要,因为两者混合在一起,已经成为一个整体了。

中军相接,只是短短一瞬,首脑宣泄情感,只是其他人却不能,激烈的厮杀和摩擦之间,两边的中军核心却是很快分开了。

明太子那孱弱的身体却骑马持剑的染血身影很快看不见,只剩喧嚣无比的剧烈战声厮杀。

中军明黄的王旗之下,留下的却是久久的震撼。

实际上,明太子撕下左半边脸那张人皮之后,连神熙女帝都猝然不说话了。包括帝皇暗卫江元等人,颜征蒋绍池简从应等京营主帅和将领,所有很熟悉明太子的人,被震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蒋绍池迅速调整的阵势,进退迎上敌军,胶着的厮杀仍在持续,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后,立即侧头看王旗之下,跨马有些怔怔失声的神熙女帝。

神熙女帝有一刹的震撼和混乱,明太子到底是她的儿子,那些凄厉的诘问,一下子搠中了她心脏某处。

她之前恨不得生嚼了这个逆子,可突然发现,十数年前,他就已经变得这么不人不鬼。

是怎么弄的?

一刹那,她想到了十九年前的那场大火,心脏不可自抑陡然一缩,她依然挺直腰身,但这一瞬心绪蓦地混乱了一瞬,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