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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宫,升平殿内霎时混乱成一片,明太子身躯在往下滑,所有人都骇然,张隆冲上来,他和楚淳风一左一右架起明太子,急忙把他往内殿送。

“快去叫老杨!快啊——”

急呼声,奔跑声,大家紧紧簇拥跟随,一左一右把明太子手臂和身躯托在肩膀上往里急促快走的的张隆和楚淳风,却清晰地感受到明太子的手臂和肋骨瘦骨嶙峋到硌人的地步。

这种感觉触目惊心,短短几步路,楚淳风感觉连神魂都被翻搅了一遍,他连步履就仓促了起来。

一行人冲护着明太子,冲进内殿,将明太子小心放在明黄朱红床榻上的厚厚衾枕之上,楚淳风狂奔冲出外殿大门,急切张望,郑安拉着背着药箱的老杨在宫廊尽头往这边飞奔。

楚淳风冲过去,急忙接过药箱往背上一甩,拉着老杨往升平殿狂奔。

老杨是一直负责给明太子调理身体和脉象的。

明太子身体不好,这些年搜罗了不少好医士,最后留下来七八个在身边收作心腹,其中以老杨为之最,当年蜚声江南,人称“一脉手”。

明太子的真实身体状况,老杨是最清楚了,他是主诊,还能活两年的诊断也是他判的。

楚淳风郑安拉着老杨狂奔回室内,老杨的一见明太子的状态,脸色登时就变了,急忙打开药箱叫拿烛台,匆匆连续施针,明太子鼻血不止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但明太子的现状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急转直下。

老杨喘息片刻,才低声说:“太子殿下原应该好好修养的,可……”

偌大的殿内,灯火通明,满床满衾的猩红鲜血,明太子前襟颜面慢慢都是,触目惊心。

老杨不想说,但不说不行,晦涩低声。

明太子这个积弊甚多油尽灯枯的身体状态,想活够两年,前提是心平气和,好好休息,精心调养。

可玉山惊变,明太子纵马上战场、连续熬夜,心神大殇大动,连续起伏紧绷至极的局势带来的是他连续的损耗心神和持续紧绷。

终究打破了明太子身体一直勉力维持的平衡,引发了山崩一样的后果。

明太子本人是有所觉的,但他知道自己没得治了,他实在厌烦了看大夫。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这么严重!

老杨只说了半句,就顿住嘴了,明太子低低哑声把除虞清郑安外的其余宫人内侍都屏退,其余的张隆等人明太子并没有让走,“你说。”

明太子慢慢尝试撑起身体,虞清郑安楚淳风急忙箭步扶他并竖起引枕让他靠背。

楚淳风站位在床尾方向,稍慢一瞬,他没再挤上去,而是急切看着老杨,一瞬不瞬。

几乎所有人都是,甚至虞清郑安都频频回头。

殿内清场后,老杨语气沉沉:“……今日幸好用金针及时疏导,回血归经,只是,只是殿下损耗太过了,气衰至极,脉象紊乱,已濒临崩溃,身体急转直下,只怕……寿元仅余三月左右。”

他低声补充:“属下为您仔细调养,应能足三月。但您要多多卧床,且不可再再劳神损耗了,不然……”明太子如今的状态,不卧床也不行了。

一语毕。

殿内窒息一般。

明太子一阵血气上冲,苍白的面庞霎时潮红,但他根本起不来。

楚淳风只觉天旋地转,大男人眼泪不受控制,刷就下来了,明太子虚弱起不来,楚淳风见状连心肝都拧成一团,他扑上去,握住明太子冰凉的手,他哽咽:“四哥,四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府医说妙仪最多只有三四个月的命,不超过半年,他请老杨看过,后者也这么说。

可突然之间,四哥竟然比妻子还要更差一些?

楚淳风泪如雨下,难道他就这样失去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难道要这么快,就失去他四哥吗?

楚淳风一瞬间甚至很后悔,没能多陪伴四哥和四哥相处。因为之前他以为,他和四哥有更多时间。

老杨的声音:“先扶殿下躺下,……”明太子的脸色明显不对劲。

“殿下,调匀心绪——”

明太子咬着牙关,倏地阖目,竭力调匀心绪,将所有情绪先压下来。

楚淳风急忙起身,小心半箍着明太子的后肩,抽走引枕放平,急切又小心将人放平在床上。

殿内急促又焦心一片,楚淳风的泪滴滴答答落在明太子的脸上和脖发内,他赶紧一偏头,泪水濡湿了朱红的引枕,很快连成了一小片。

……

黎明的前夕,漫天的星斗,微凉又无声。

福英殿的偌大中庭内,除了巡守宦卫偶尔清微衣料摩挲声和檐下宫灯的摇晃微响,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裴玄素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俯身给沈星盖好被子,撩帐悄悄下来,起床披衣了,他去妆镜前端详一下妆容没有问题,在室内站了片刻,推门出去了。

黎明前,天很暗,月亮已经隐匿不见了,但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夜空高阔无垠又清冷,四周静悄悄。

须弥台基上下的宦卫按规在岗不见礼,值下半夜的冯维见他惊讶,上前问安,裴玄素无声挥了挥手,冯维站在他身后一侧。

裴玄素走了几步,站在高高的宫廊边缘的台阶顶端,他仰头,深深吐纳了一口气。

宫殿尽头的角房里一直亮着灯,孙传廷见他起身,很快就过来了,“主子,两仪宫那边的消息。”

裴玄素垂眸瞥了眼,昨晚入夜到一个时辰前,两仪宫那边如秦岑、司马南、李如松之流重要核心成员,都先后去了升平殿。

很低调,但太初宫这边紧盯着两仪宫的动静,孙传廷汇总后嗅到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就立即上报了。

裴玄素皱了皱眉,他憎恨明太子到了极点,但不得不说,他严阵以待,明太子是他生平和此刻最强劲敌手没有之一。

这是快死了吗?

裴玄素冷冷一想过沈星说过的明太子死期,他倒是恨不得对方马上死了,但作为两宫一方的魁首,他讥诮可以,但不会真这么以为。

难道又想搞什么?

裴玄素眯眼,冷冷忖度片刻,吩咐:“仔细细探,不要放过这群人的每一个大小的动静。”

孙传廷领命,匆匆传令安排去了。

对面偏殿左侧的隔扇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董道登穿着靛蓝色的薄棉衣出来了。

他年纪大了,睡得不多,这就醒了。

董道登背着手走过来,裴玄素喊了声老师,董道登也没有多了,随意聊了两句,老头说:“原则上,星星去更合适。”

董道登知道裴玄素在犹豫,不放心沈星去。

但他们这边机括人才实在少了,这类极偏门的人才,有权有钱一时半会也很难搜罗到好且忠诚的。

裴玄素手底下有几个,但水平也算不上很拔尖。相较而言,在机械图和总图等地方表现出来的,沈星反而是最优秀的。

霍少成说了,硫铁矿那边在龙江之变发生的时候,就开始派人去修机括了。按那个能做水闸头分解图和加建小水道的人的能力,硫铁矿的储物机括就算再小型,怕也有一定的难度。

所以董道登才说,原则上,让沈星一起去更合适。

不过他很光棍,说完之后摊摊手:“不过,你自己想。”他纯分析,不给建议哈。

让裴玄素几分无奈。

董道登哈哈笑了几声,笑声收了之后,他也感慨:“她真聪明,真不错。你虽坎坷,但能遇上她,是真的幸运了。”

裴玄素家变前后,重创巨变,董道登都亲身见证。在所有人都错过了,也都没法接近的那段时光,裴玄素幸好遇上了沈星。

不然,董道登有点不敢想他的爱徒会变成什么样?那些悲恸和血腥伤口他要怎么熬过来?

所以董道登真的很喜欢沈星,当做侄女孙女一般的看着她长大。

当然,少女温柔体贴有礼貌,有能力又谦虚,从腼腆到坚韧,像一个勃勃而生的碧丝蒲草,晶莹剔透般的美好。她性格好,就没有人是不喜欢她的。

董道登由衷说:“会这么多,可见小时候,她家里人是费心了。”

裴玄素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沈星家里人确实很费心,不管是外面的徐妙仪还是宫里的沈爹等。

但沈星的童年真没那么好,甚至很糟糕。

她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能喘口气后盲目摸索学的,还有那个人费尽心思去寻摸搜索送到她手里,让她得到最好的教导,最终学会的。

那人在背后做的点点滴滴,让裴玄素心里滋味莫名,偏他根本说不出一句不妥。

裴玄素自责愧疚,又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立时接过那人的棒子,让她彻底好起来。

……

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但夜还是很黑,董道登说完之后,就背着手踱步回小书房,继续手头上的活儿了。

小书房的灯点亮,晕光的烛光自窗户和隔扇门的窗纱投出来,那个方向黄亮一隅。

裴玄素目送董道登沿着宫廊下阶梯进了小书房,掩上门,他这才收回视线,仰头无垠夜空和漫天的星河。

他深深呼吸几下,秋季清晨沁冷的空气盈满心肺。

裴玄素想起方才的梦和梦醒后的种种感想,心绪依然难平。

原来他一直犹豫着不放心沈星去的,他知道他开口,沈星不管怎么想的,最后都会听他的,就想以前的每一次。

但现在裴玄素不想这样。

因为他知道沈星是想去的。

实在是,他比起那个人幸运太多了,昨夜见沈星神态,她明显是被他无意中的这一问触动了内心的。

裴玄素就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想做,那人未竟的事情;他想治愈,两辈子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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