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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子心一跳,他霍地坐起来,“你说什么?淳风来了,什么时候?”

张蘅功一愣,急忙说:“一刻钟之前。”

“属下在主院外墙外巡守,巡到正门的时候,遇上九殿下,九殿下进了院子,说要来见您的。”

明太子登时,连眉心都跳起来了,他立即道:“扶我起来,穿衣,马上安排人去找淳风,必须找到!要快——”

……

时间回溯到一刻中之前。

楚淳风带着楚平等几个亲卫,抄手游廊,离得远远,就望见夏以崖带着人进了主院。

他眉心当即皱了下。

明太子伤病交加,清醒之后受尽折磨,楚淳风挂心他,只要一腾出手,就紧着回来看他。

并且每次回来之前,都不厌其烦的擦洗,深秋近冬的天,水已经沁寒,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楚淳风其实很不喜欢夏以崖(夏以崖其实也感觉得到,所以他才要在明太子死之前完成这些事情)。四哥身边这么多的人,很多都很狠,但唯独这个夏以崖给他感觉内心很阴暗。

他笑语晏晏,恭敬谈笑,但种种事情,却将四哥拖进一个更深的深渊的感觉。

四哥经历过太多的苦,本来就很偏激。

楚淳风真的很不喜夏以崖这样的人和明太子交往。

他曾经提出过几次劝,但奈何明太子不在意,楚淳风也不能拿明太子的主意,不喜欢也只能这样了。

这种时候,现在午夜,大军都尚未安置完成全部,这个夏以崖匆匆跑过来干什么?

楚淳风登时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他留了个心眼,进去之后把楚平几个随口遣了,自己找了个去茅房的借口,而后从后面茅房一绕,从后面绕回明太子寝卧。

楚淳风在明太子这里,向来都是进出行走自如的,连明太子的卧室他要想也能直接就进去,所以也没有人在意,他经过了站岗的近卫,在一个有后窗的角落站定。

然后,他就听见了这番让他骇然失色的话。

楚淳风立即就离开了,他甚至一步都没有留,因为他深深了解他的四哥,他四哥决定要干这件事,他冲进去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可这是足足数百里的大堤啊!

南方富庶人烟稠密,加上前年的决堤大灾,很多本地百姓才刚刚迁回来,勉强度日三年熬过来,今天才复工复产。

这么一个决堤,至少得死几十万的百姓,千万百姓流离失所。

还有更重要的是,葵水支流途径西北、沙东,是南方江河中含沙量最大的,河水黄浊,含碱量也高,一次还好,土地有自我恢复的能力,但短短三年内连续两次大决堤,之后长期受淹,恐怕嵊州平原这片千里沃野农田将会成为黄泛区和盐碱区。从古到近,王朝几变,但包含了嵊州平原在内的中土“五大粮仓”从未改变,养育了一朝朝一代代的人口。

要是毁了嵊州平原,影响之深远,这又该饿死多少的人口啊!

楚淳风出奇地愤怒了,他生气他四哥,但心里有舍不得苛责他,对夏以崖真的恨透了芯。

这件事情,完全颠覆了楚淳风的三观,他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但偏偏,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明太子的。

咬牙切齿听完,大冷天的一后脊的热汗,楚淳风立即掉头就走了,并迅速找了个借口,从后门离去了。

黢黑的夜色,硝烟未散阴云厚厚的天幕,夜色特别黑,沓沓的急促军靴落地声,楚淳风走得非常快,他很快就决定,他要传信给蒋无涯。

其实楚淳风很清楚,给蒋无涯传信意味着什么,蒋无涯不但会阻止,并且蒋无涯很可能会采取釜底抽薪的手段,通知沈星那边,继而被裴玄素知晓的。

直接就破了这个计划了。

楚淳风也想好了,过后他只对明太子承认,是他干的,因为他这个战策他无法接受,他认为不该这样做。

要战,可以的,但必须用其他的方法!不说堂堂正正,战者,诡道也,但也绝对不能这样!

他恨道“这个该死的夏以崖!”

简直疯了。

简直有病!

楚淳风为什么要传信蒋无涯呢?因为那些曾经中立有理想因为他才最终选择圣山海的京营将领们,他私下接触过、最熟悉的只有蒋无涯。

另外蒋无涯确实是个天生将帅,一路的战事下来,蒋无涯已经显示圣山海大军五大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了。另外的都是李如松、戚孟兆等经验丰富的开国功勋。蒋无涯惊才绝艳将帅之才,后者甚至已经视他为圣山海下一代主帅的接班人了。

蒋无涯现在是五大统军将领之一,驻扎东大营,他有这个能力悄悄往外送信。别人的话,不敢保证。

楚淳风甚至不敢用自己的人,因为他身边明太子给他的人可不少,他怕事情未成功就露馅了。

楚淳风心念电转,他出了主院之后,甚至没有回去自己的中军帅帐,而是就在后军找了很普通的军需帐篷,闪身进去,出来已经是一身很普通的中低层将领铠甲穿戴,掩藏了身份,随便拿一份军令文书出来遮掩,急急低调就往东大营方向而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很远,身后不远处一大片突然隐隐骚动,楚淳风心一跳,立即加快速度。

然而他才走了百来步,刚冲进一处帐篷后,斜后方一阵帐篷抖动的动静,七八个人悄然抬着滑杆急追到这个位置。

前面人影一动,张蘅功一跃出来,站在帐篷缝隙之间。

楚淳风倏地刹住。

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走到他身后七八步位置停下,明太子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

张蘅功常尚峰低声说了声得罪了,急忙挟着楚淳风,跟上已经掉头的明太子的滑杆。

兄弟俩就这么回到了后军中心的别庄正院了。

夏以崖已经被明太子打发走了。

明太子很生气,但也没当中骂楚淳风,硬忍着回到主院,他直接一撑从滑杆上站起来了,自己走上廊道,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张蘅功和常尚峰赶紧把楚淳风送到门槛,轻轻一推,人送进去,两人把门掩上了。

兄弟两人大吵一架。

对待亲弟弟,和夏以崖这等人不一样,明太子生气得不行,也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但这次不等明太子先骂他,楚淳风咬着牙关,在灯火通明的室内走来走去,他掉头冲到明太子面前,急切愤怒,又不敢表露太激烈的动作,因为明太子现在真的太孱弱了,“四哥!四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你不能这样做!!!”

明太子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来,他肩膀剧痛,曼陀罗和银珠粉让他感觉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都沉沉的,但剧痛再怎么麻醉,剩下的依然很痛,他恼怒道:“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

明太子明白楚淳风为什么会这样,这孩子是他精心挑选老师教导出来的。

但他依然很很生气,他都快死了,打下这一切,将来不是都楚淳风的吗?

楚淳风真被他说得,痛苦极了,他慢慢滑跪在明太子面前,握住明太子瘦骨嶙峋的双手,握紧,心疼又难受,喉头哽咽,他仰首,眼眶已见了泪,颈脖青筋凸起,战栗片刻。

寂静的深夜,他哑声说:“可是,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做皇帝啊!”

做皇帝很好吗?

但楚淳风不觉得啊。

楚淳风走到今时今日,是为什么?一是因为他生在局中,他开头没得选择,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明太子,他的四哥啊!

楚淳风心已经凉了半截,被明太子逮住,他心知明太子已经不可能放他出去了,而明太子一意孤行。

他满心的焦急,就如同的那隔夜的炭炉,不管怎么鼓风也没有用了。

楚淳风落下了眼泪,他握住明太子的双手,跪坐在地上,悲哀到了极点,有些话,他真的不吐不快。

“四哥,时至今日,您还是真的就像最开始的那样想要帝位吗?”

“抑或只是不想败?”

“你不甘心。”

“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输给裴玄素。对吧?”

这个世上,可能就楚淳风这个亲弟弟的身份视角,会窥破明太子的一些内心情绪,甚至可能明太子本人因为潜意识拒绝承认而没有察觉的情绪。

就像黑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流,楚淳风的声音充满的哀伤:“裴玄素有星星,上义庄那一计,他居然那么快走追出来了。他原本和您一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心里受不了是不是?”

楚淳风也只是模模糊糊有这样一种感觉。

因为他拥有过温馨的家庭,被妻子,被爱救赎过,他在这方面体会很深刻。

可能明太子自己都没刻意去想过。裴玄素这个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对手,曾经他唯一眷恋过的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