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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头望他,情绪起伏有点多了,突然被他这句话戳了心,她眼圈突然泛了红,说:“就算你最后真的这么做了。我们也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她睁大泛红的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泛起一层水光,她努力忍住,“要是真有罪孽,真有阴私报应,那我们就一起承担好了。”

不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都有两个人。

她情绪一下子上来了,努力不眨眼,但还是突然滑下了一行眼泪,她赶紧用手擦去,继续睁大眼睛和他对视。

不得不说,这几句笃定的话和她的心和神态,就像是万里荒原上汹汹业火,燎原燃烧了几个日夜,终于获得了一道甘霖。

裴玄素心里突然好过了一些,一直绷得恨得他快要死了内心,突然有点决堤,他一瞬间咬紧牙关,泪目,倏地紧紧抱着她,眼泪无声落下来。

裴玄素绷得太久了,他浑身都在战栗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他感觉沈星想要说话,他充血的嗓音,哑声:“别说话,别说话好吗?”

他心里难受极了,他真的舍不得和她吵架,但他不会改变主意的了。情绪太激动了,他甚至连双手都在战抖着的,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大约是想起那天夜晚的血腥和震撼,他喉头悲鸣般呜咽一声,他不禁俯身埋头进沈星的肩膀,泪水滚滚而下。

他痛苦至极,恨到了极点,他早该痛哭一场,可是他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

在得到沈星温柔的一瞬,他再也绷不住了。

裴玄素痛哭失声,他咬着牙关,不允许自己发出太多的声音,死去活来一般的痛苦,如果有地狱酷刑,他已经在承受了。

他快死了!

“不要劝我,不要劝我!”

狠狠哭了一场之后,他抬起头,通红双眼和充血声带,裴玄素撕心裂肺般:“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疯的!”

“我不能让圣山海大军成功分裂南方,我更不能让明太子自然伤死!还有那个夏以崖,我绝对不能让他得逞的!!”

“我必须亲手杀死他们!!必须——”

裴玄素双目赤红,神态狰狞,犹如一头凶兽般的狠戾眼神,歇斯底里!

他心神随即转向沈星,甚至有一种急切,握着她的手:“别劝我,别劝我!老师说的,我都知道!我可以做到了,恶名昭著我不在意,既然我已经摄政,我就不会让任何击败我!”

在这个风声呼呼,只有两个人偎依的牛皮大帐里,他一字一句:“我可以做到的。我有这个自信!”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裴玄素低头,捧着她的脸,用近乎哀求语气,但坚定无比,“别劝我。”

“别劝我好吗,星星?”

沈星一瞬不瞬看着他,这一刻的裴玄素,嗜血而哀求,让人动容,她连心肝都被人抓拧在一起似的,她也分不清究竟是难受还是心疼还是其他。

但她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的。

沈星反手覆盖着他捧着自己的脸颊的手,她说:“可是在东都的时候,你说过,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的,这还算数吗?”

裴玄素噎了一下,他不得不说:“……嗯,是的,我说过。”两人商量好了的。

裴玄素不禁敛了目,他放下手做好,垂下眼睫,“那你说。”

他下意识又绷起来了,放下那种温馨过、痛哭发泄过的氛围消失了很多。他听着,但他心意不改,他甚至是排斥听的。

裴玄素这样的隐隐抗拒,但沈星一点都不在意,她轻柔着,搂着他的隔壁,偎依过去,侧头把脸贴着他上臂冰冷的铁甲片上。

她感觉,这样的氛围反而是好的,最起码,他不会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吵架或甩袖就走了。

“你知道吗?我等你的时候,我问过冯维和孙传廷了,并且我答应过他们,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让你为难的。”

“在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人在我的心中的位置能比得上你了。”

沈星摸了摸自己心脏位置,轻声说道。

她感觉裴玄素侧头看她一眼,手下紧绷的肌肉和被她握着的五指,比刚才松懈了一些。

裴玄素没吱声,抿唇静静听着。

沈星继续轻声说:“我唯一想的,只是把话说完。要是你听完了,还是继续维持原来的决定。那……所有的一切,就由咱们一起承担好了。”

不管是骂名是罪孽,都一起。

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

“但我必须要让你冷静下来。”

沈星慢慢直起身,侧头认真看他,一字一句:“因为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有和亲手手刃这两个人宣泄一切恨仇同样重要的东西。”

她轻轻说着,犹如一脉涓淙流水,沉溺于岸上的人不知,但她旁观者视角,一清二楚。

“谁不想杀死那两个人呢?”沈星抿唇说,她也极想,为前世今生,为那个人,复仇,她也很想很想!

“但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东西。”

沈星有点眼眶发热,但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冲裴玄素露出一个笑中隐有泪感的笑容,她认真说:“是家人,还有你。”

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是你们。你们比复仇还重要。”

裴玄素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心一震,紧接着,沈星毫不犹豫问他:“我知道你很能干,我也相信你的自信,你一定可以扫清所有反对你的人。包括张陵鉴,甚至如今很多簇拥在你麾下的太初宫重要人物。不拘文的,还是武将。”

“只是,”沈星问他,“在这个过程中,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一个不死吗?”

很多人很多人,包括韩勃、梁彻、陈英顺何舟顾敏衡张韶年及东西提辖司从上往下的所有人,甚至此刻毫不迟疑要为裴玄素开炮的李仲亨何庭几个。

另外,还有冯维孙传廷邓呈讳贾平房伍等,杨慎陈元等,甚至张时羁、何杨肃等早早就重新回到裴玄素麾下的亲信文官武将们。

甚至云吕儒、房载舟、岳肇等在裴玄素入狱期间不顾自身为他上折发声雪中送炭的许多人。

这些人,都是值得的。

非必要死一个,都很难过自己那一关。

“你忘了他们了吗?”

沈星含泪道:“义父当年把韩勃他们托付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她不是来说服裴玄素,为难裴玄素的。

她只是让他冷静下来,忆起其他也极其重要但被此刻他仇恨冲昏头脑忽略了东西。

“甚至,还有窦世安、卢凯之等等,这些一直都和你交好或早早追随了你的人。”

沈星声音不高的,但她开口说完第一句一瞬,裴玄素心猝然震了一下,那慢慢仇恨火焰充斥一意孤行的头脑,突然被他意识到东西震开了一条裂缝。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

他确实被仇恨的火焰盈满心胸头脑,他先前根本没有想这些东西。

沈星的一番话,好像突然把他的心绪拽回地面,他哑口无言起来了。

好像数九寒冬的一盆冰水,重重的浇在他的发热的头脑上。

这次是真的,一下子清醒了一半的感觉。

和先前的坚定混合在一起,他整个人都有种天旋地转惊慌失措的感觉。

“……”

裴玄素张了张嘴,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啊,对啊,他还有韩币陈英顺何舟他们,还有张时羁杨慎的等明暗忠心耿耿为他卖命的人。

他答应了义父,要带着这群可怜可悲的阉人寻找一条生路的。

倘若真的朝堂血战,哪怕是裴玄素,也清楚必然炮灰扑簌簌一地,他是不可能保证身边的人一个不死的。

甚至,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会在这过程中死去。

“明明,已经见到曙光了。”

“明明,你可以不选择这个战策的。”

“我们未必就不能用其他手段和战策击溃圣山海大军和明太子,杀死他和夏以崖。”

裴玄素的眼神,一瞬间闪动起来了,他神色大动,沈星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她一把握住他的两只手,她情绪也激动:“裴玄素!还有你的爹娘。他们真的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吗?”

“还有。”

说到这里,沈星终于落泪:“你忘记他了吗?”

她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细绒布袋子,不大不小鼓鼓的一个袋子,她塞进他的手里,“前车之覆,后车之师。”

沈星打开墨绿囊袋,辟辟啪啪的沉香珠子落在她的手上,桌子上,她的声音充满了伤感和难受,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你知道,我也知道,一个人,一个阉党群体,背着无数骂名,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