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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是我!吟袖!’

绯红的藕花耳坠剧烈发烫。

这个时候绯红已经穿过了栈道,到了一处露天的冰窖里,从那冰层的缝隙中,隐约漏下一丝天光。

还不是子时。

但何吟袖顾不得那么多,她燃烧了自己的精血,强行与绯红连上了传音。

‘师姐!快跑!’

何吟袖嘴里含着一块血,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这是大部分弟子听到五大世家寻仇的吃惊表情。

何吟袖混在其中,借着前边高大的师兄,掩盖了自己的动作,也幸好她只是一个外门弟子,那些天之骄子们目无下尘,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细微神色。

清丽女修按着胸口,继续传音,‘凤麟瑞家作为牵头,联合玄洲徐家、元洲郑家、流洲应家、炎洲楼家,以情理压迫宗门,要掌门和长老们把你交出去!’

这交出是什么后果?

那就是宗门案犯的待遇!

像这种五大世家联合要人的事情,太上墟也是首次发生,别说是当场发蒙的蓝真真了,就算是处理过不少棘手纠纷的掌门,同样被他们这一手发难震住了。

十洲三岛,宗门为首,其次是世家与王朝。

世家能凌驾于王朝之上,足以见其根深势大。

但世家又根据所修的心法不同,一一划为道家、儒家、法家、医家等派系,各家主张不一致,东风想要压倒西风,西风更想要打死东风,有时候水火不容,到了说话就要打起来的程度,这也注定各大世家很难联手起来向宗门施压。

昆仑太上墟又是第一道墟,玄门正教,万年道统,地位超然,鲜少有世家敢冲撞道家圣地。

连长老们都有一种活久见的恍惚感。

自从昆山玉君成为太上长老之首,这将近三千年,他们道门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冒犯!

昆山玉君高坐仙台,身侧盛着一丛丛的琼芝瑶草,他雪指纤纤,手持一支潋滟青芙蓉,随着角度翻转的不同,那青芙蓉的湛湛寒光也从他的秀挺鼻尖落到微红唇角,愈发衬得他的肌体晶亮明澈,殊为美观。

掌门看师祖玩了半天的芙蓉花,就是不说话。

他又有点害怕了。

我去!您老又不会憋着什么惊天阴谋吧!

老实说,自从经历过了天经宫那一回事,掌门对自家老祖的心思更加琢磨不透了。

这难道就是徒承师业?

据传,他们的太师祖曾是阴阳家的弟子,佛口蛇心的主儿,上半生活活坑死了不少对手,仇家遍布十洲三岛,后来转来了道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收了两个徒弟。

第一个当然是他们的大师祖,平常没事就钻研些虫子尸体,钻着钻着,自己给钻到了外头,被人逮主,做了医家的老祖,掌门至今想来都觉得痛心。第二个则是如今的昆山玉君,世人皆道他容貌端美,仪表高洁,是个神仙中人。

两个弟子都仙得上天,怎么看,都不像是面软心黑的太师祖。真要找个对比,昆山玉君的大弟子师雪绛更像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太师祖。

曾经掌门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就是这个手持芙蓉的无瑕玉君,为了培养一个凌驾万界诸宗之上的弟子,他竟然放手让弟子们虎口争食,导致三死一废,还有一个以身饲狼!

这等悍戾手段,掌门每每想起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他宁愿弟子平庸,也不愿意让他们如此残杀!

掌门心想,这大概就是他跟昆山玉君的差距吧,他不舍得,红尘之中有诸多牵挂,忧虑千重,枷锁万重,所以至今还只是一个半步元婴。而师祖江霁呢,他还不足三千岁,就是顶级大乘,离飞升近在咫尺。

人家万年才抵达的巅峰,他三千年就做到了。

眼见着师祖玩着花置身事外,掌门叹了口气。

他起身。

“霜天真君,此事欠妥,不如等我蓝师侄的元婴大典举行完毕,我们再慢慢商议。”

“商议?”

那眼形俊俏的修士笑意发寒。

“你们太上墟都商议了四个月,难道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吗?”

霜天真君名唤瑞遥山,他是瑞鳞的长兄,也是凤麟瑞家的当代家主,别看长了一副斯文郎君的模样,实则手眼通天,每次出手必是打蛇七寸,从不落空。

此次他联手徐家、郑家、应家、楼家,就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朝太上墟来势汹汹地发难。

修士子嗣艰难,但瑞鳞之母是一名美貌鲛人,与修为高深的瑞父结合之后,生下了六子三女,瑞鳞又是其中最小的,备受全家宠爱。这次幼弟被杀,惊动了瑞家上下。

瑞遥山最恨的就是那些煽风点火的长辈,为了出头竟然让弟弟送了命!

第二恨则是主谋蓝绯红。

他们是兄弟,瑞遥山能听到幼弟临死的心声。

他竟不怨恨那个女子!

他竟……爱慕那个女子!

那种少年情窦初开却被心上人亲手杀死的复杂滋味,瑞家六兄弟都体会到了。他们这次前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要人的,他们将以她之血水,祭祀幼弟的在天之灵,再将两人的尸身合葬,全了幼弟这一份少年心意。

掌门想要息事宁人,但五大世家咄咄逼人,紧咬不放。

蓝真真泄气揪着花草。

还有完没完?

今天可是她最风光的元婴庆典,结果却为了另一个讨厌鬼吵吵嚷嚷的,都快把她这个主角给遗忘了!她讽刺地想,蓝绯红的人气可真高,入了那阴森森的寒真洞,外头还有一大把人惦记着她呢。

但瑞遥山没有忘记她,话锋转到了蓝真真的身上。

“真真,你说,蓄意杀人要不要偿命?”

“……啊?”

蓝真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若是能借着五大世家之手,把蓝绯红给做掉了,那蓝家就只有她一个天才,自己也不用时时刻刻被一个小辈对着比了!最妙的是,她可以永除后患,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心头血会被痛苦挖走!

就在这时,瑞遥山也同她传音,‘真真,你放心,等我们要到了人,必取她心头血赠你,让你痊愈病体,永无后顾之忧!真真,还请你体谅一个兄长失去幼弟的悲痛,我们瑞家只要一个公道,绝不牵连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瑞遥山姿态放得很低,显然很懂得拿捏小姑奶奶的心思。

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蓝真真觉得,只要不是蠢的,都知道该帮哪一边。

她又不傻!

蓝真真摆出长辈的款儿,严肃地说,“杀人的确要偿命,蓝绯红杀害我师兄,铸下滔天大错,理应以命相抵。我同意把她交出去。”

她都忘记了,她还是蓝家的祖宗姑姑呢,蓝绯红不过是她的一个小辈,从辈分上她就能压得她死死的!

“蓝真真,你浑说什么!”

掌门简直快被这个姑奶奶气死了!

胳膊肘能这么外拐的吗?

你说话是痛快了,但你付得起这个交人的责任吗!

瑞遥山抓住机会,一鼓作气,“灵虚掌门,蓝真人是蓝家的祖宗姑姑,自然也有处置小辈的权力,既然她都同意交人,你们也别再包庇凶手了!太上墟一直都是我等仰慕的道教圣地,否则也不会把我们少主交由贵派培养,可现在人没培养到,反而把命都葬送了!”

其余四家也纷纷发话。

“不严惩害群之马,实在难消我们心头之恨!”

瑞遥山行了个道礼,斯文儒雅。

“还请掌门、诸位长老、诸位弟子放心,我等只是想要讨还一个公道,绝不会以此牵连无辜之人!当然,我们也理解你们的爱才之心,所以我们五家愿意出十处灵矿,三条灵脉,一件混元法器,还有十二名尸侯府的进出名额,弥补你们的损失。”

听到灵矿、灵脉、法器,富有金山银海的长老们眉头都不挑一下,但尸侯府这个名头一出来,连太上长老们都坐不住了。

“尸侯府?是那位以尸身飞升的侯爷?”

自尸侯爷飞升之后,万年以来,无数天才妖孽饮恨最后一步,哪怕是他们最有希望的太师祖,也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

太上长老们突然得知了这位成功飞升者的遗迹,怎么能坐得住?

瑞遥山颔首,“正是。”

局势瞬间就变了。

太上长老暗自思索,交出一个根茎损毁的天才,换来十二个可以窥探飞升真相的名额,哪个更值一点?饶是心境平稳的掌门,呼吸都重了些许,虽然飞升离他还很遥远,但老祖们若能一步登天,宗门万年昌盛不在话下!

“那就交人!”

为了自己,更为了宗门,容霓愿意做这个恶人,“蓝绯红顽劣不改,就是入了寒真洞,也耽于情爱,如此坏种,留着只会危害四方!”

方苍明张了张嘴,但看其余长老们的神色,最终颓然垂下头颅。

他一个人做不了整个宗门的主。

一抹湛湛清光掠过长老们的面孔,险些刺花了他们的眼,他们正要恼怒质问,却发现那道光来自昆山玉君。

他低垂着玉白的眼皮,睫毛如蝴蝶墨翅,仿佛正专注着手中的芙蓉。

这是……昆山玉君的警告?

太上长老们心头有些发憷,然而对飞升的渴望压倒了他们对昆山玉君的敬畏,再说,他们在场的,哪个不是修了五六千年的人精,都有自己的盘算。而他们若能扭成一股绳,昆山玉君仅有一人,又能奈他们如何?

总归是同宗同源,昆山玉君最多是惩戒他们一番,要不了性命!

跟飞升比起来,其他什么威胁,什么惩罚,什么声名,都差得太多了。

“我这便去寒真洞,押人过来赔罪!”

容霓还没说完,一道笑声传入。

“不必长老费心,罪徒自己送上门了。”

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们精神一振。

黄泉行走来了!

他们当中有的人见过她,也有人只是听过她,远远一看,彩羽飞星都不及她眉梢一抹风情。这位道墟行走穿的是万叠云山的道袍,好似群山都在她的脚下,即便他们能感觉到她道体虚弱,筋骨破碎,但没有人敢小觑她半分。

楼撼星跟应不识都在各自的家族当中落座,绯红一出现,师兄弟不约而同互看了对方一眼,又心思莫名移开。

守在寒真洞的长老无奈禀告,“是蓝行走非要来的,我拦不住。”

何吟袖瞳孔微颤。

为何?

她明明通知了师姐,让她使出手段,快些离开寒真洞,免得落入世家之手,可她非但不走,还主动撞上了猎人的网!

难道师姐糊涂到只为了争那一口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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