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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珠帘被金钩撩起,能看见一枝枝纤细美艳的红柳被人们抛了上来,那是域外婚礼独有的红柳奉迎,天空都仿佛成了一片稠密的紫红色。魏殊恩被这盛大浓丽的婚礼景象所惑,也放弃了自己这不解风情的举动。

他又坐了回去,玩起了绯红的手指,他笑道,“还记得我十四岁,在冷蝉寺见你的第一面,你正躲在鱼鳞松下哭呢,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谁能想到,二十四岁,这经年旧梦成了真,世事果真奇妙。

他哑着声,“我记得,你还欠我两件事,难得你我的新婚之夜,你……哭个给大哥哥看看?”

他虽然不指望绯红能像戏文里的女孩儿一样,哭得像一潭秋水楚楚可怜,但也想看她示弱的一面,可以趴在他的肩头细细弱弱地求饶,而不是猖狂得单刀直入,每次打完架都是伤痕累累,好像一夜跑马三千里,烈得后劲十足,心有余悸。

不夸张说,他差点就要死了。

“好呀。”绯红的龙绡扇揽他半扇脸,“等会给你好好哭一场。”

那眼波流转得潋滟,艳煞众生。

魏殊恩低低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外面一阵吵闹,他余光瞥见一片污黑,下意识揽住绯红,抬袖一挡。

“哗啦!”

是一捧泥土砂砾!

“昏君!妖女!不得好死!放开我,放开!”

魏殊恩抬眸望去,人群噤若寒蝉,撒泼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唇红齿白的少年,他赤红着眼睛,声嘶力竭骂着绯红。

“什么龙章,你还我海市!”

“外姓凭什么统治我朝!”

要不是被亲兵凶狠架住,少年还想蹬两脚象辇。

国师脸色糟糕,还是出了意外!

但绯红并未动怒,她的纱扇拂开了帘子,半探出了一张经过妆点的脸庞,炽烈鎏金的天光之下,她的眼尾划着一枝枝血痕。

“凭什么?”

“凭的是我兵马强盛,技高一筹!你若有实力,今日也能反我,而不是被人像鸡崽一样提着,动都不能动弹。”

少年涨红了脸。

“你,女子为君,乾坤颠倒,大逆不道,众生因你陷入苦海——”

绯红大笑,语调兴奋,不带一丝愧疚。

“哈哈哈那就陷吧!”

“众生不臣我,我便让他们尽!臣!鬼!神!”

她的瞳孔被天光照出了粼光,少年忽觉胆寒,嘴唇失了血色。

王城巡游顺利完成,没有人再像那孤胆少年一样,不长眼撞上婚车。绯红也没有杀他,而是把他领了回去,她会让他好好看看,真正的乾坤颠倒,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绝好场面。

看着新人回到了内殿,国师以及世家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了,这种事跟他们就没关系了,怎么闹都不会牵连他们。

魏殊恩手指去勾绯红的腰间革带。

“不急,我给你送一件礼物。”

绯红击掌。

很快就有宫人领着一个少年进来,双瞳泛着幽绿,乌发系着金环,在精致的袍服装扮下,有一种异族的惊人漂亮。

“魏童。”

魏殊恩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副主。”

魏童跪下。

绯红笑道,“你第一件事,不是想要找他吗?我这算是履行承诺了。”

履行承诺?

怕是她将魏童囚禁了起来,调教了一番之后,又送回他的身边,当做暗探一样监视他。都是行家,魏殊恩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笑容含义?魏殊恩唇线压得绷直,但也仅是一瞬,他藏匿了那一丝凉薄,眼尾堆积起了柔情蜜意,“你为我出力寻他,今夜夫君可要出力,好好犒赏娘子。”

绯红笑意更甚。

她曳着裙摆,倒了烈酒,随后端起玉合卺杯,递到他面前。

“今日你我大婚,还有最后一礼,喝了这一杯合卺酒,你我,夫妻一体,共承宗庙,共治天下!”

那金缠丝的杯口里,盛着一捧月光般的酒酿。

但魏殊恩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她不会在酒里放毒吧?

下一刻绯红就似笑非笑开口,“怎么,你怕我在酒里放毒,毒死你这个夺我河山的仇人?”

魏殊恩亦是眸中翻涌着情海,“怎么会?哥哥既然上了你的贼船,就没想着下去。”

他白玉般修长手指接过玉合卺杯。

殿内红幛重重,淌出血海般的艳,魏殊恩与她勾缠手臂,正要一饮而尽——

“陛下!玉屏关失守了!”

元魏将领提着滴血的长剑,不顾阻拦,莽然闯入帝王的红帐。

“是刚来的战报!早在半个月之前,龙荒,龙荒的骑兵假借送聘礼之名,骑破了玉屏关!”他愤然斥责,“陛下,这含章三公主背信弃义,拆毁盟约,以大婚为名,出兵元魏,根本就是利用您!陛下,您不可一错再错了!”

“她就是天降煞星,要来毁我元魏国祚的!”

天降煞星低笑,“扫兴,人还没睡呢,来得可真快。”

元魏将领怒目而视。

她抬了抬袖,酒水溢出杯口。

“所以这一杯合卺酒,大哥哥还喝吗?”

魏殊恩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半分也没有,他轻声得近乎毛骨悚然,“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在算计我,没想嫁给哥哥?”

“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么?”

从头到尾,都耍着他玩呢。

“噗哈你好天真哈哈——”

她恣意狂笑,声浪放纵,眉梢似刀刃般出了锋,胸脯的金粉簌簌滚落。

“亡国之恨,不共戴天,区区情爱,就妄想折了我的骨?你当我是那些被哄一哄睡一睡就高兴的小蠢货呢?”

那一杯合卺酒被绯红猛地一掷。

青玉杯耳猖狂擦过魏殊恩的脸庞,酒液溅湿了男人的年轻眉眼。

他心口微微浮出一丝疼痛。

她眼睫之下,是既冷血又悲悯的神色,如同一座冷艳幽暗的浮屠。

她幽幽道,“等我屠了你的国,灭了你的族,血债血偿之后,我会考虑,让你做我的万千爱奴之一。”

“那一天,孤想,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