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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日,元魏仪都受困。

这一场王朝战争来的猝不及防。

“怎么就让他们给围城了?!”

“这才半年!半年!半年他们就打到仪都了!”

“那些个定国将军,昭勇将军,都是死人了吗,光吃俸禄不干活,拦个人都拦不住!”

太后在寝宫里坐立不安,保养得宜的脸庞日渐憔悴,又难掩怒火,“这些争权夺势的男人,净会欺负我们这些孤女寡母!”

可是争权夺势的,不是诸国群雄,而是含章三公主。

那个从冥府里爬回来复仇的女人。

太监不敢触怒太后,垂着头挨训。

太后攥着一把锋利剪子,疯狂剪着一株佛前牡丹,又气又骂,“昔日我儿在时,这些国主诸侯,一个响屁都不敢放,说什么唯命是从,看看,这就是他们的狗屁承诺!疯了,一个个都疯了,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头,他们还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功劳不是?!”

“太后娘娘!”太监面带惧色,小声地劝道,“隔墙有耳。”

传说三公主手眼通天,什么也瞒不过她,谁知道这宫墙之内,有没有她的人?

三公主可是睚眦必报的!

太后一个寒颤,剪子戳中了自己的手背,划开血痕。

太监惊呼不已,连忙传唤太医院,结果只来了一个等级最低的,太后心火乱窜。

“怎么,哀家已经沦落到,只能使唤一个看门的?”

医士跪在地上,慌忙道,“监国大人出了事,院使、院判、陈御医都去了,至于其他御医,都忙着给指挥使、将军们……”

“出了事?七公主怎么了?!”

太后又是双眼发昏。

“七公主与敌军打了个照面,手脚冰寒,好似受了惊吓!”

这个消息更坏了!

魏妙熙执掌大权后,因为朝臣阻挠,障碍重重,一直没能办成登基大典,只能屈居监国公主之位。太后既是埋怨她大逆不道,又心疼她选择这样一条荆棘之路,同时她内心还有几分怨恨,若非七公主一意孤行,出卖了魏帝,他们也不至于落入如此境地!

她养育了两子一女,皆是天资聪颖之辈,这也是太后最引以为豪的骄傲。

可是你看看如今,大儿子沦陷敌手,至今生死不知,二儿子被三女儿胁迫,不得不助她监国,清除朝中刺头,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如同一头双足受困的白鹤,怎么飞也飞不走,愈发阴冷孤僻。

至于三女儿,做了监国公主,她倒是风光一阵,可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的质疑、谩骂、刺杀。

太后想不通,当一个高枕无忧、安分守己的公主不好吗?女人本该站在男人背后,她为何要自讨苦吃!

“她就是该!”

太后恨恨地说。

此时,监国公主府邸。

御医刚走,七公主就下了榻,驸马宗政晚意赶紧制止她。

“你下来做什么?快躺着!”

七公主摇头,“含章兵临城下,诸国又虎视眈眈,我不能坐以待毙!”她又黯然道,“虽为公主,我终究是比不上她……”

“啪!”

七公主被弹了一下额头,她捂着红印,茫然又无措。

宗政晚意将她搂入怀里,“傻丫头,你已经很令人出乎意料了,元魏国史上,唯有你一个监国公主,这还不够威风吗?”

魏妙熙苦笑,“但我走了一步很坏的棋,也许过了今日,我要成亡国公主了。”

宗政晚意辗转反侧多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含章太子,他担心她怨他是敌国公主的兄长,又心疼她一个女子苦苦支撑,他作为丈夫,什么都不能做,岂不是太窝囊了些?宗政晚意看她笑容苦涩,他有多日不曾见她的明媚了?

三公主逼人太甚了!

宗政晚意下定决心,“妙熙,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室内私语,偶尔伴随着一两声惊呼。

七公主眼神复杂。

“原来你叫宗政晚意……”

“妙熙,你要清楚,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宗政晚意握着她的双手。

“为了你,我可以抛弃所有。你放心,我明日就去见三公主,我一定说服她退兵,我是哥哥,她,她会听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宗政晚意也没有多少底气。他在元魏仪都待了五年,鲜少跟三公主通信,更别说见上一面了。不过他们到底是兄妹,血浓于水,又是世上割舍不掉的亲人,宗政绯红再怎么样,也会卖他一个面子吧?

七公主扑进宗政晚意的胸膛,泪眼朦胧,抽泣不已。

“晚意哥哥,多谢你……”

为了她这一滴泪,宗政晚意觉得上刀山下火海都值当了。

次日,天光大亮,宗政晚意单枪匹马到了城楼,他主动要求坐吊篮下去,一人站在六军面前,凛然不惧。

“我是元魏驸马,亦是含章太子,我要与宗政绯红谈判!”

六军喧哗。

众人不住侧目。

元魏驸马,含章太子,这兄弟是真的假的?宗政皇族的,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难道这还是双面间谍?

“是敌国驸马,又是我朝太子?”

宗政慈被人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一个双重身份的家伙,他颇有兴味扶起巫神面具,“走,去瞧瞧我这位内兄!”

旌旗猎猎,黑骝踱步而出。

宗政晚意看见那张杀戮鬼面,登时警惕起来,他强调道,“我找的是三公主,宗政绯红。”

“内兄不必紧张。”

鬼面将军长腿一抬,身如轻燕,潇洒落马,一丝灰尘都不曾飞起,他的声音含着笑,朝着他缓缓走来,阴影也逐步笼罩宗政晚意,“此番前来,正是来迎内兄的。”

宗政晚意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称我为内兄,你,你跟她成亲了?”

他只听说鬼面将军是三公主手下的第一猛将,如同她的一道影子,俩人征战沙场,从不分开。

“尚未,不过也快了。”

鬼面将军似苦恼一般,手指点在面具的额头处,“要是内兄可以劝说监国公主,臣服我含章,我便能进入王城,与三公主成婚了。内兄也是知晓的,三公主喜好一些特别的情趣,比如在一个王朝的落日,以血做帐,以鼓为乐,完成人生大事,那才叫终身难忘,内兄以为呢?”

宗政晚意怒目而视,“你休想!”

鬼面将军咦了一声,“内兄为何如此动怒?你既是含章太子,难道不想向元魏复仇?”

宗政晚意沉默一阵,他缓声说,“魏帝身死,元魏又丢失了三州,王土被分裂,甚至生灵涂炭,已经得到它应有的惩罚了,我们又何必咄咄逼人?”

宗政慈有些惊奇望着他,又玩味笑了。

“内兄,抱歉,床上床下,我都只听三公主一人的。”

宗政晚意被他噎住,你既然无权做主,你跟我在这里扯犊子干什么?

“我要见三公主!”

他实在不想跟这个男人浪费时间。

正在此时,小兵从远处跑来,对宗政慈附耳一句,他支起腰胯,去了几分散漫,“内兄,三公主有请。”

宗政晚意步入一处主帅营帐,刚掀开帘子,浓烈气味迎面扑来。

“咳咳咳!”

白雾弥漫间,宗政晚意被刺激得眼泪直流,他鼻子更是难受得无法呼吸,“你们搞什么鬼——”

他抬起头,戛然而止。

那恣睢骄横的三公主一身祭服,面披黑纱,手里正爱惜擦拭着一个牌位。

是徽音夫人。

不仅如此,前面架着佛台,供奉着宗政一族的灵火,包括开国的国主。

宗政晚意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

绯红自言自语,“徽音夫人,乃蜃楼公主,为了争夺王位,她潜入海市,欲要煽动海市王族自相残杀,不料阴差阳错,做了奴隶,后来又被宗政国主一见钟情,带回去做了含章的国母。她生了一子三女,长女天香,最是受宠,因此她骄矜暴厉,随着自己心意而活。”

“次子晚意,同样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一点波折,就被立为储君。而幼女柔嘉,性子活泼,又爱撒娇,是宗政国主与徽音夫人的掌中肉,舍不得一点打骂。”

绯红抚摸着牌位。

“夫人,您看,您最疼的、最耗心血的儿女,一个个都废了,国仇家恨他们不曾记得,露水情爱倒是念得牢固,还有几个,记得您的生辰,记得您的祭日?”她将牌位放了回去,抬起手斟了一杯酒,“还是由我这个最不受宠、又最不得您心意的三公主,敬您一杯。”

宗政晚意羞愧难当,“我并非不记挂夫人,只是当前最要紧的是七公主,不是,是退兵!”

绯红手指一顿。

“退兵?”

她举着酒杯,侧着半张脸,黑纱之下的轮廓隐隐约约,仿佛笼着一层烟雾。

宗政晚意急忙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经做得很过火了!昔日破我含章的,是魏帝的军队,与七公主无关,与元魏百姓无关,你又何必将天下众生搅入你的复仇当中!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他握住绯红的双臂,“三妹妹,你快醒醒,你这一路,烽烟战火,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不能再铸成大错了!”

绯红手腕一转,那杯祭酒就顺着宗政晚意的头颅没了下去。

“五年了,宗政晚意,你还是愚蠢天真,徽音夫人,真是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啊。”

宗政晚意脸色发青,他松开了手,痛苦不已,“你为何一定要执着复仇?含章百姓无辜,元魏百姓就不无辜吗?你为什么……”

非要拆散我们?

上一世他跟小公主因为家国纠葛,双双殉情,好不容易这一次他放下心结,他妹妹又要夺走他的幸福!

“元魏百姓无辜?他们怎么无辜了?他们受着魏帝的庇佑,可有像我含章百姓一样,被战火侵蚀,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绯红慢条斯理擦拭着指尖的酒液,“当然,待他们受此一劫,臣服于我,成了我的子民,恭顺俯首,过往的一切,也当一笔勾销。”

“现在,要轮到他们偿还了。”

兄长对她失望不已。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让你的心肠变得这般冷硬,让你收一次手,就很难吗?你已经拥有了域外,何必非要摧残中原九州?”

三公主情势盛烈,笑得胸脯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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