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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气,胸膛灼热,“师娘,我都胆大包天当了强盗,夜黑风高抢你走,你还要我装什么乖巧弟子?”

落刚落音,面前一座山石陡然移动,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是你师傅出手了。”琳琅看了一眼,低声劝道,“秦棠,回头是岸,跟我们回去,你乖乖认错,兴许……”

“兴许?这可不是什么绝对保证的词。”他打断了她的话头,“师娘,你当我是三岁幼儿,用这话也能诓住我吗?我既在你面前坦露我的身份,就如开弓之箭,断无回头可能。要么,就是你我远走高飞,享尽荣华富贵。”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藏着暴烈的猩红。

“要么,我杀了你,我再逃走,至多不过是玉石俱焚,有你陪着我,黄泉路也不算孤单。”

他周身杀意淡淡弥漫开来。

“你不用唬我,你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顽童,“二郎曾同我说过,他在秦国有一个极为要好的玩伴,替他遮风挡雨,从无怨言。我也知,你居于东宫,那是刀山火海尸骨遍野之地,不知多少人等着要你的性命,害怕一睁眼就是血溅三尺。”

她抽丝剥茧,揭开他内心最血腥的伤疤。

“如此胆战心惊地活着,天长地久,必生怨怼。”

她循循善诱,“尽管是如此,你也只是逼得二郎不得回来,没有取他的性命。还有我的沛儿,你浴血奋战,舍身相救。师娘相信,你是为求自保,迫不得已勾心斗角,在你内心深处,始终有你的底线,若你只是寻常儿郎,没有阴差阳错,参与到血雨腥风来,也定是待人良善。”

深陷淤泥的人,嘴上说得再愤世嫉俗,内心却一反常态,强烈渴望着世上有一束光为他而生,照射下来,驱逐一切阴霾。

“师娘说教说够了?”

秦棠神情变得阴冷,宛如蛰伏毒蛇突然苏醒,出洞觅食,“可惜师娘一片苦心,要化作寒灰,去同孤魂野鬼作伴了。”

他陡然松手,琳琅被他抛进一处茂盛草茬,皮肤刺得发痛。

遮天蔽日的阴影覆盖下来,他单掌箍住她的喉骨,青筋暴起,眼中血丝游弋。

她的发钗摇摇欲坠,白衣染血,凄艳开在幽暗的密草间,露珠洒在她的脸颊,折出清凌凌的光,点缀了漫天星辰。

她蜷缩着,影子小小一团。

秦棠想起书斋的一幕,他疲乏得直打瞌睡,为了振作起来,抓耳挠腮寻着解闷的法子。恰巧她经过巡看,影子落在桌案,他夹起狼毫,沾了水,捉了她的影子,描绘出一个小小的轮廓。不知不觉,这几分轮廓就印在心中,熟悉如骨血,不容错辨。

他松了手。

琳琅差点岔气,不住咳嗽起来。

身上的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琳琅抬头,他疾步远去,只剩淡淡的身影。

“东南方向,松子香。”

秦棠正欲跳上树干,忽然听得背后一声,他停住了脚步。

只要循着松子的香气,东南而行,便是出口?

他捏住一截树枝,终究是忍不住回了头,将草茬里的人抱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欲擒故纵了。

“你饶我一命,我送你一趟,很公平的交易。”白衣师娘不太适应他过分炽烈的目光,略微偏过头,“你快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您在这里,教我如何不回来?”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她眼睛瞪圆,似乎不敢相信,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沉迷美色,枉顾自己的性命。

“师娘,你完了,我这么一个肮脏的家伙,真的要赖上你了。”

秦棠唇边挂着血渍,连唇也被染得殷红美艳,“要是你刚才不说,让我一个人离开,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惦记你,只当是自己栽了个跟头,用血买了个教训。可你这样一说,若我真的能逃出去,日后定然对你死心塌地,再也看不上世间庸俗女子。”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此生此世,绝对要把你弄到手。”

他拔下琳琅的寒梅发钗,在她的掌心划下一道血痕,又依葫芦画瓢,狠狠划伤他的手掌。

两人十指相扣,伤口贴着伤口,鲜血混在一起。

“这是我秦国的血礼,以最赤诚的血告知四野神明——”

不远处响起阵阵虫鸣。

“有人来了,没时间了。”秦棠压下心头沸火,趁她不备,吻了她鬓角一下,“不急,我们来日方长,这段誓词,我日后再慢慢念给你听。”狡猾奸诈的狐狸又摇着手中的梅钗,“这个,便算是你我的定情信物,我现下代为保管,日后回礼。”

说罢,他一掌劈晕了人,托着她的额头,慢慢放下。

大师兄嗅到了血腥味,沿路搜寻,忽然目光一凝,快速走过去,“师娘?师娘你快醒醒。”

鬓发凌乱,衣衫染血,他几乎不敢想象她遭遇了怎样的恶事。

大师兄抱着她,心如刀绞,不禁红了眼眶,“是贞,贞无用,来迟一步……”

视线之中,女子唇角淌下一抹血。

大师兄慌乱无措,袖子第一时间去擦拭她的嘴唇,为了辨别是否有毒,他特意凑近去看血的颜色。大师兄传承医家一脉,探脉问诊已成为本能,察验血迹之后,他又细细翻看她的眼皮与口舌,这期间难免要肢体接触。

“混账,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一道凌厉劲力击中他的肩颈,大师兄怀中有人,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这一击。

他胸腔翻腾浑浊之气,压下喉咙腥甜。

韦渊自林间纵出,丰神俊朗般的医家贤者,此时颈上青筋盘结,双目赤红,恍若地狱阎罗。

“师傅,你听,听我解释……”

大师兄慌乱不已。

“滚!”

韦渊袖袍一卷,揽住了昏迷的妻子,踹开了人。

仅仅一眼,他就痛不欲生。

她贵为大盛长公主,向来金枝玉叶,被他祖宗似供在头顶上,何曾受过这般的屈辱?韦渊的心掉入万丈深渊,他不敢想,不敢想在他没有在场的时间里,她是怎么熬过的?

韦渊拂开她的青丝,颈上红痕刺痛了他的眼。

“谁……是谁?”他面色惨白,眼底泛着最恐怖的暗色,酝酿着一场惊天血雨,“我定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韦渊抱着人往山上走,脚步踉跄,猝不及防之际,一条漆黑的玩意儿从她衣襟滑落。

他止住了步伐,脚尖箍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看,是手指粗细的黑蛇,犹带着暗红的纹路。

韦渊面无表情,一脚踩爆蛇头,液体泅湿了鞋面

“怀贞,来给你的小五收尸。”

大师兄慌手忙脚,连跪也跪不稳了,双掌贴额抵地,“师傅,师傅明鉴,小五,我、我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师娘的衣服里。方才我赶到,见师娘晕在地上,浑身是血,我就,就擅自做主,给师娘把脉查伤。”

他语无伦次,说到最后,整个人红得发烫,“贞,贞不敢检查师娘心口。”

韦渊用裘衣挡住了妻子,声音寒彻透骨,浸着凌厉骇人的杀伐之气,“你,我日后再处置。还有,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若我听到什么不该有的风声,你的琵琶骨也别想要了,抽出来给我做骨器吧。”

大师兄低着头,“是。”

琳琅昏迷了一天一夜,待她醒来,脖子绕上了纱布,略微透不过气。她揉着发疼的额角,隐约听得几声责斥。

她下了床,走出内室,一卷暗绒青花的帘子隔开了内外。

外面是一对师徒。

师尊金刀大马坐在檀木椅上,手持戒尺,血迹斑斑,而弟子俯首跪拜,一袭出尘白衣染成了血袍,鲜血自腰背不断渗出。

“既然你说,你尊敬你的师娘,别无二心,那么,你今日当着尊长的面,发一个毒誓。”

韦渊面无表情,“若有他日,你起了不轨之意,枉顾礼法,恋慕师娘,你亲生父母,将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你未来妻子,与你所生儿女,为奴为娼,不得翻身。”

大师兄血液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