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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惹着了他,一个又一个的把柄蹦出来,能噎得你眼白一翻,只想上吊谢罪。

绯衣官员噗通一下跪倒,抖得跟筛糠似的,“陛下恕罪,犬儿只是被奸人蒙蔽……”

“你家小君去年弱冠,早已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在宗室面前夸得天花乱坠,说他襟怀坦白,不同流俗,如此金玉人物,也会被奸人蒙蔽?依孤看,蒜苗的根是好的,只是长错了地方,浇错了水,方才有今日的荒唐行事。对了,邹卿,你方才说孤的太子如何了?”

若是将孩子比之蒜苗,他们敢说陛下亲手教出来的太子被陛下浇错了水吗?

对方急出满头大汗,“臣、臣是说,太子殿下年岁尚幼,多多见识,百利而无一害。”

在帝王的权衡之下,少年太子御前听政的轩然大波消弭无形。

一个时辰后,朝会结束,众臣吃瓜完毕,心满意足鱼贯而出,至于那个倒霉的邹相公,他们打定主意要离远一些,免得沾染晦气。

太子今日听政,长公主又回宫在即,如果有人看他们不顺眼,在长公主耳边提上一嘴,他们要是被无辜牵连,那就得不偿失了。

角楼之上,行过一队帝王仪仗。

“舅舅,你是没看到那个邹尚书的脸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很是精彩。”

少年兴奋不已,“这老头儿,仗着自己年纪大,装得比太傅还像样,逮住我就要说教,嘿,照我说,舅舅你应该给他多发一份俸禄,好好表扬表扬他好为人师。”

“人之忌,在好为人师。不过,沛儿,你记着,邹尚书虽为酸儒,却是个忠臣,差事办得不含糊,奈何不通后宅,家事难宁。日后你若为君,稍许容忍,这枚残棋也能出其不意,杀得他人片甲不留。”

少年疑惑仰头,“那舅舅今日为什么不容忍他?还要翻出他的家中烂账?众目睽睽之下,脸面被摔干净了,这岂不是让他怨了舅舅的无情?”

帝王俯瞰角楼的景色格局,“怨就怨了,你第一天御前听政,他们不给你面子,便是不给我面子,噎他几句又何妨?”

这其中自然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说,他要让自己的暴君名头深入臣心,师心自用,固执己见,将来沛儿登基,安抚臣民,善刀而藏,御下也更容易些。

他想让沛儿踩着自己的名声上位,依沛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这话当然不能摊开来说。

荒帝眼眸微深,如今六国风起云涌,各地王侯蠢蠢欲动,他要早点为沛儿谋算才是。

巫马沛美滋滋的,像个学堂的小夫子,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有了舅舅,只管躺赢,万事不愁。”

荒帝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训他,“胡闹,人生万事,皆在利谋,若要事事顺遂,必须筹划得当,哪有躺赢一说?舅舅又不是仙鹤,插了两个翅儿就能羽化登仙,长生不死,我能护得你一时,不能护得你一世。”

“沛儿,舅舅知你聪慧机灵,不管是拈鸡惹狗逗蛐蛐儿,还是投壶蹴鞠走双陆,你适可而止,心中有数就行。”

巫马沛赶紧求饶,“我的好舅舅,我真的就是看书看累了,玩了那么一会儿,谁想到第二天人人都知道我斗鸡遛狗去了,说的好像他们亲眼看了我玩了三天三夜似的,我不用睡觉的吗?”

他略有抱怨,“这要是被娘亲知道了,我又得吃一顿竹笋炒肉了。”

少年眼珠一转,熟练撒娇,“舅舅,你可是知道的,我读书有多么用功,就差没悬梁刺股啦。娘亲最是听你的话啦,你可得在娘亲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这大过年的,见血也不太吉利是不?”

荒帝被他一口一个娘亲说得心软,寒霜眉宇难得露出宠溺之色,刮了刮调皮外甥的鼻子。

“你个小滑头,什么没学会,搬救兵倒还搬出个经验来了,行了,舅舅到时候看眼色行事,定会救你。”

“就知道舅舅对沛儿最好了!”

荒帝看了看外头,“时候不早了,太傅想必快到东宫了,你且去吧。”

在正事上,巫马沛不敢耽误,“那舅舅,我就先走啦。”

“陛下要摆驾回宫吗?”贴身老奴轻声问道。

“风光正好,再走走。”

老奴默默看了一眼冰天雪地的寒枝霜柱,又想到陛下深不可测的武力,劝解的话囫囵咽回肚子里。

金色琉璃瓦折着清凌凌的光,荒帝推开顶楼的菱花槛窗,冕旒玉串被风吹得清脆作响。

苍穹如洗,积雪澄明。

皇城之外,精致朱楼与红绸灯笼相得益彰,青灰色的各家屋檐在天色下浸出水墨的润丽,人来人往的青石板路愈发得透亮,人间烟火气息正浓。

“雪还没化啊。”荒帝有些失望。

老奴跟了荒帝多年,几乎是看着他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长成今日杀伐果断的君主,虽然荒帝近年来城府愈发深沉,心思缜密让人难以看透,但一撞上长公主的事儿,就绷不住那深沉算计的样子。

“陛下别急,如今是二月份,等六九冰开,大盛也就暖和了。”老奴笑着说,“咱们居于南境,春天来得比北秦要早好些天,长公主对盛京的海棠最是眷恋不过。”

荒帝面色稍霁,他抬起手,一朵冰花落在掌中。

“阿姐,待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年不见,弟,甚是想念。

巫马沛结束了太傅的课程,又马不停蹄跑到丹宸殿,陪他的皇帝舅舅一起看折子。

众侍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太子殿下虽不是陛下亲子,陛下对他却是关怀备至,记得太子殿下小时候有段时间睡不着,一度养成了躲在皇帝舅舅怀里衣服打瞌睡的习惯。

不多会儿,老奴带着个年轻小太监,弯腰走进来,凑近帝王的耳边,小声地说,“陛下,阑山那边来信了,不是长公主所写,是七弟子奚骄,指明要让太子殿下亲阅呢。”

“奚骄?”耳力极好的太子殿下眼睛亮了,“是他给我写信了吗?”

奚骄是他爹上元节之后收的一个关门弟子,比他只大一岁,有时候像小狐狸一样狡黠,又有时候比兔子还好欺负,巫马沛很喜欢这个小玩伴,时不时逗弄他。

只可惜他待了没多久,就跟娘亲回盛京了,一年只能靠几封书信说说知心话儿,可把他憋坏了。

荒帝风轻云淡,“你,领殿下去看吧。”

年轻的小太监弯腰,做了指路的姿势,“殿下,这边请。”

少年笑容明媚,脚步轻快走了。

“怎么回事?”荒帝头也不抬,朱笔批阅奏章。

“是一封血书。”老奴压低了声音,“不过老奴闻着,不像是人血,倒像是公鸡血,大意是奚公子命在旦夕,让小殿下快马加鞭返回阑门救他。陛下,事有蹊跷,咱们要派人跟着小殿下回去吗?”

荒帝眉头微皱。

“舅舅!舅舅!我要先回阑门!”看完血书的少年急匆匆跑回来,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底朝天。

“怎么回事?”

巫马沛刚想张口,又想到血书里,奚骄嘱咐他不能告诉舅舅,一时犹豫不决,“我……我想娘亲了,我能不能回去,接娘亲过来?”

巫马沛少年心性,意气张扬,偶尔也有过说谎吹牛的时刻,在别人面前,他吹得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到了皇帝舅舅跟前,总是莫名的心虚,腰杆儿都挺不直了。

只是这会儿的皇帝舅舅好像忙于政事,眉头拧紧,巫马沛叫了他好几声才回神。

“你要回去?”

他沉吟片刻,“也罢,如今那些大臣见了你听政,心里有了底,倒是不急于一时。毕竟咱们开了先河,也得给他们缓冲的时间。时值年关,躲债的、讨债的都堆到一起,难免生事,我拨一队人马跟你回去,路上记得乔装打扮,小心谨慎。”

巫马沛松了口气,忙不迭应下来,拍拍胸脯对天发誓,他一定毫发无损回到阑门。

太子殿下的确是毛发无损回到阑门,他尚未来得及得意自己从一伙山贼手中逃脱,就被自家的山门大阵困住了。

巫马沛顿时傻眼,他回家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困成笼中之鸟,搞得他像外人一样,心里不禁恼火几分。是三师兄察觉异状,特意来接了人。

“娘亲怎么没来?”巫马沛被困了一天一夜,寸食未进,浑身露水,撅着小脾气。

“长公主有要事要忙。”三师兄咳嗽一声,又有些奇怪,“沛儿弟弟,你怎么回来了?”

巫马沛心里装着事,一时忽略了三师兄嘴里的称呼,眼也不眨地撒谎,“是舅舅让我回来的,他有点儿等不及了,让我催催娘亲。”

三师兄噢了一声,又问了巫马沛在盛朝的一些趣事。

巫马沛有板有眼答着,转了几道弯后,试探性问道,“奚骄呢?我怎么没瞧见他,是又被师傅罚站了吗?”

公良瞻沉默了下,眼中掠过一丝嫌恶之色,“她呀,心术不正,闯下了弥天大祸,恐怕不是单单罚站就能揭过了的。”

“这……三哥哥说笑的吧?”巫马沛愣了愣。

“三哥哥跟你说笑干什么?奚骄她女扮男装上山学艺,又勾引师傅,被捉奸在床。”

巫马沛听得那一句“女扮男装”,心里炸开了无数的烟火,自动忽略了后半句,激动得脸色发红,“奚骄,奚骄是个女子?这……这怎么可能呢?”

不,其实仔细想想,她身上有着一股儿好闻的味道,抱起来也娇娇软软的,他有一次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她就像个炸毛的小兔子,使劲挠着他的脸。

他被抓破相,生气极了,可是一抬头,见她耳朵通红无比,心里那口恶气不知不觉就消了下去。

三师兄察言观色,一见这小子扭扭捏捏的样子,浮上荒唐的猜测,脱口而出,“你喜欢她?!”

“谁、谁喜欢她了!三哥哥你别胡说!”巫马沛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没胸的黄毛丫头呢。”

三师兄惊愕过后,又恢复成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毫不留情泼了沛儿弟弟一桶冷水,“没有就好,长公主现在对奚骄是恨之入骨,今日正在戒律堂处罚她,想来不死也得脱了半层皮。我记得,你巫马皇族选拔妃子极其严格,身上不容许有任何伤痕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