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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师兄弟就算加一起,恐怕也打不过师傅。

伴随着嘎吱一声,黑靴踩碎了二师兄后背的一根骨头。

秦棠闷哼一声,死活没叫出声。

“咦,原来是块硬骨头。”韦渊略显讶异,并未停留,朝着琳琅走去,“夫人,多日不见,风采不减,想必珍藏起来,更能永葆青春。”

一只血手拖住了韦渊的脚踝。

秦棠冲着琳琅嘶吼,“快!离开!”

他承认,自己不如大师兄的用情至深,但谁又能够眼睁睁坐视自己的心上人落入阎罗的手里?

“咔嚓。”

韦渊直接碾碎小秦帝的指骨,面上依旧是如沐春风,不徐不缓迈开步伐。老大老二重伤,老三老四对峙,老五被刺客缠身,老六昏迷,妻子的阵营主力摇摇欲坠,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成定局,没有人能阻拦他。

他从容而笃定,“夫人,为夫来接你回家了。”

“恐怕韦门主要失望了。长公主居于南境已久,难以适应别处水土。”

威严的男声自寺外传入,金缎紫衫,薄披黑裘,伟岸高大的男人龙行虎步而至。

慈悲盟的刺客出现了慌乱之色。

无他,男人的身后夹起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正是大盛赫赫威名的穿云一箭军。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韦渊嘴里这般说着,不见丝毫无措,视线缓缓落到荒帝的身边,跟着的不是大盛的武功宗师,而是一个青涩无比的毛头小子,巫马沛。他心下思忖,荒帝居然如此宅心仁厚,没有处理掉这个麻烦。

麻烦少年探头看了半天,慌忙扑到琳琅的身边,“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韦渊微微勾唇,也好,“定儿,把你娘亲扶起来,我们一家三口要回阑门了。”

岂料对方狠狠瞪他一眼,愤怒无比,“呸,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成我爹爹吗?我爹爹都告诉我了,你才不是我爹爹,否则,那天你怎么会把我当成挡箭牌推出去?要不是爹爹让人暗中手下留情,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男人一怔,面色古怪,生出了几分恼怒。

“我不是你爹爹,谁是你爹爹?”

他可以把儿子当棋子,却不能容忍儿子将他视若无物。

巫马沛立即望向荒帝,流露出了明显的孺慕之色。

荒帝淡淡道,“你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长公主收养的孤儿,承蒙她看重,替了她幼弟的身份,得以君临天下。我钦慕长公主,无奈名分已定,难成夫妻。我一身荆棘血骨,不惧任何流言,唯独不忍她被天下人责难。”

“你,就是我们看中的挡箭牌。”

他轻描淡写打碎了韦渊固守多年的美梦,“不然,我血气方刚,为何后宫空悬?又为何独独对沛儿视如己出?你真以为,天底下的舅舅都能像我这般无私奉献,会好心到把姐姐的儿子送上帝位?”

四师兄跟三师兄打得天昏地暗,冷不防听见这惊天秘闻,不可置信瞪大眼,气血一岔,差点走火入魔。

韦渊断然否认,“不可能!定儿是我与长公主的儿子!”他身为天纵之才,对长公主的感情极为自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入了戏,深深陷了进去。荒帝这番话,如同诛心之语,把韦渊多年的情分与付出衬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想起一事,用来反驳荒帝。

“他如果真的是你的儿子,当初你跟长公主离开,为什么不带上他?”

巫马沛小声地说,“那是爹爹想要我继承阑门,然后里应外合,吞并阑门。”关于阴谋,他说得心虚,话音儿又不禁带上了一股儿欣喜与骄傲,原来当初皇帝爹爹是为了考验他,并不是丢下他一走了之。

他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

舅舅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养,没想到他真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巫马沛被荒帝彻彻底底说服了,全心全意信了他。

有了皇帝爹爹,少年又有了充足的底气,不再是那个关押在地牢里茫然无措的小可怜了。他原本就是被荒帝一手带大,也知荒帝一诺千金的性情,从不说谎。

“巫马沛!”韦渊厉声叱喝,心口隐隐作痛。

“荒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连爹爹都不认了?”

巫马沛毫不畏惧,“你说你是我爹爹,那我出生之后,第一个抱我的人,第一个喂我吃米糊的人,第一个为我穿衣服的人,为什么不是你?我跟舅舅才是最亲近的,我一个眼神舅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呢?你根本就不是我爹爹。”

“那是,那是因为……”

韦渊如鲠在喉。

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婴儿,皱巴巴的,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脆弱得他不敢下手。第一次,他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抱不敢抱,怕一个用力,勒疼了婴儿细细的喉管。

巫马沛的出生,也让他第一次产生了初为人父的奇妙感觉。

自此以后,他收敛冷血性情,努力做一个宽厚仁慈的父亲,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他是真的想要融入人间万户的袅袅炊烟。

喜欢长公主,也是不知不觉深入骨髓的相思。

只是一次不经心,他便被长公主厌弃,韦渊是极为不甘的。

“韦门主,你看,没有人会认你的。”

荒帝曲下腰身,披风一展,将琳琅与巫马沛护入怀中,亲密无间,“这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儿子,而你,失败得连弟子都不肯认你,从头到尾,你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未有人在意你。也是,一个能用百名孩子做药人试验的家伙,不配拥有任何珍贵的感情。”

一个会丧心病狂炼制还童丹的医家狂人,与其说他渴望变得年轻,倒不如说他想要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绝世天才亦是害怕孤单的疯子。

“不,不可能——”

韦渊捏碎了腰间的蛇纹玉笛,眼睛猩红,“你休想骗我,长公主是我的妻子,定儿亦是我的儿子,我的一生都很圆满完美!”

他生于灾荒之家,家中有无数的兄弟姐妹,为了让家人活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出谋献策,主张偷盗邻家的口粮。父母没有惊喜,他们被早熟残忍的小儿子吓坏了,觉得他是天降灾星,小小年纪心肠毒辣,于是狠下心将他赶出家门。

韦渊尝遍世间冷暖,流浪到十岁,被前门主捡回带大。

从内心深处,他渴望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

荒帝的话等于折断了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韦渊疯了。

“你们不是我的家人,我要去找长公主,真正的长公主,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定儿,爹爹错了,不该丢下你……”

他疯疯癫癫出了门。

“跟上他。”荒帝漠然道,“一旦他出手伤人,当场毙命,绝不姑息。”

巫马沛期期艾艾,“爹爹,怎么说他也照顾我一场,你网开一面,把他抓回来,关起来就好了。”荒帝眉眼一挑,“谁是你爹爹?骗你几句,你反而当真了?巫马沛,关你好几个月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少年登时愣住了,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哆嗦。

“……骗我的?”

从云端跌落尘泥,仅是一瞬。

他以为他是苦尽甘来,却不曾想是一场噩梦。

荒帝不再理会呆滞的小外甥儿,背起了琳琅往外走,让随从收拾残局。

“阿弟……”

“嘘,阿姐辛苦了,现在安心睡吧,一切有我。”

十二月初一,清溪寺下了第一场雪。

“下雪了?”

琳琅被荒帝稳稳当当背着,走过架在万丈悬崖子上的悬桥,忽然听得簌簌之声,从浅眠中惊醒。她躲在荒帝的黑裘里,不安分的手指揭开了一角。

漫天飞雪刹那涌进,糊了她满脸。

琳琅呛得咳嗽。

荒帝单臂驮着她,另一只手折向后背,把落下的风帽给她结结实实盖上,低声道,“阿姐莫要着凉了,近日太医院来了个年轻气盛的御医,专治风寒风热,开的药,可是极苦的,十枚海棠蜜饯都不见得解得了苦。”

成熟稳重的荒帝陛下面不改色吓唬她。

琳琅不敢闹腾了,搂着他的脖颈,老老实实趴着,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荒帝低笑。

阿姐真是好哄。

他双臂往上托了托,好让人睡得更稳当。

幼时宦海倾轧,你携我走过荆棘丛生的命运,护我万般周全。

今时阿弟已亭亭华盖,定能庇阿姐一生温暖如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