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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一堆快要冲口而出的感慨,顿时被堵在了喉咙!

胡广张了张口,决心不做声了。

朱棣则是继续道:“都察院要整肃,此事,文渊阁来办。天下官吏,多有疏失,他们与当地的士绅,朋比为奸,朕三令五申,他们竟还敢私藏如此多的隐户,实在罪该万死!此事……也要追究到底,文渊阁、吏部、大理寺甚至厂卫……都要狠狠抓一批罪大恶极者,不可轻饶。”

朱棣此言一出。

默言了半天的杨荣,却道:“陛下,眼下这个时候,臣倒以为,还是不过追究太多为好,如若不然……臣恐……会祸起萧墙之内。不妨下旨申饬,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言。”

朱棣抬眸看了杨荣一眼。

他深知杨荣与士绅们并没有沆瀣一气,反而在朝中,早在数年之前,杨荣就已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支持新政的大学士了。

所以对犯罪的官吏以及士绅采取宽仁的态度,别人不敢说,生怕让朱棣怀疑此人与之同流合污,可杨荣说出来,绝不会引起朱棣的疑心。

朱棣倒没有迁怒杨荣的意思,却是道:“若不严惩,难消此恨,千万户的百姓,他们想要干什么?”

朱棣沉了沉眉道:“朕若姑息,他们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杨卿不必再言。”

杨荣听罢,只好闭嘴不言,眼中尽是忧色,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出来的时间也足够久了,朱棣随即便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宫。

诸大学士,也各回文渊阁。

此时,大学士们已要预备贯彻朱棣的口谕,准备进行一次秋后算账了。

杨荣忧心忡忡之色,胡广却是满面红光。

见杨荣没有来恭喜自己,胡广便察觉出一些隐忧,便私下里寻了杨荣道:“杨公可有什么心病吗?”

杨荣也不瞒他,叹道:“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担心?”胡广却是道:“担心吾儿?”

杨荣有些无语,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老夫乃文渊阁大学士,所关心的,自是天下人,令郎何须老夫操心?”

胡广只好尴尬一笑,随即道:“却不知担心什么?”

杨荣道:“为政之道,需随时掌控人心,此番邮政司,结果已揭晓,不但剥夺了这么多的隐户,使许多人深受其害,这个时候,若是陛下采取宽容的态度,暂时稳住人心,对此不追究,那么天下必然太平,至于算账,那是以后的事,有的是时机。”

“可在许多人遭受巨大损害之时,却又突然喊打喊杀,要追究他们的欺君罔上之罪,这就使许多人连遭打击,令他们万念俱灰,胡公,老夫来问你,当你知道,你已无路可走,横竖都要灭门破家的时候,你会做何选择?”

胡广却是急了,道:“你才灭门破家……你……”

杨荣冷脸下来,不由道:“老夫是问你。”

胡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他细细一想,才道:“你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

杨荣捋须,眼中的忧心越发浓烈,叹道:“这极有可能。”

胡广认真地想了想,则是道:“可是……朝廷的官军,岂容他们放肆?”

杨荣幽幽地摇了摇头道:“官军虽勇悍,可一旦平叛,大军开拔,就意味着,要损耗大量的钱粮!一千的叛贼,需要一万的军马将其团团围住,将其剿除,天下若是到处都是烽烟,这不只无数百姓大受其害,官军也必要疲于奔命。时日一久,朝廷所需付出的钱粮是几何?遭受兵灾的百姓,又是几何?”

说着,他又叹口气道:“哎,陛下动怒,自可以血流漂橹,可我等乃是文渊阁大学士,凡事却不能意气用事,终究是要谨慎甚微才可。”

胡广皱眉起来,下意识道:“杨公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不过陛下正在气头上……依我看,还是等一些时日,再进言才好。”

杨荣颔首,知道现下也没有好办法,却又道:“就怕时间不等人啊!”

时间过得飞快,却在几日之后,一封奏报,火速地送至京城。

文渊阁内,诸学士一个个目瞪口呆。

却是福建布政使司以及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叛乱的讯息。

尤其是福建的情况最是严重,因为举起叛旗的,固然只是福建的一个地方大族,可奏报之中却称,士民争相依附,聚众万人。

甚至布政使司之中,亦有不少官吏,纷纷依附其中。

这万人迅速攻破,不,准确的来说,几乎是叛军所过之处,望风披靡,所经九县之地,竟有五县兵不血刃,其余四县,当地的父母官倒是坚守,只是两处县城被攻破,其余两县,却已是岌岌可危。

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对于杨荣这个福建人而言,他固然是忧虑的,而他更忧虑的是,原先他其实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没有想到,反应竟是这样的快。

由此可见,士人们的消息渠道,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捷得多。

现在出于隐户清查之后的巨大损失,再加上朝廷可能要追究的恐惧,使得不少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而至于其他人,只怕也在坐壁观望,有不少人,都在盼着看笑话呢!

不少人的心理,未必是希望能够灭亡大明,而是……叛军闹的越大,朝廷越焦头烂额,而越是焦头烂额,那么在这紧迫的压力之下,势必要对此前清查的种种现象既往不咎,否则可能会激起更多的民变。

而这对于天下各司,以及各州府而言,显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正因如此,杨荣更担心的情况就在于,天下州县,可能对于平叛并不积极,接下来,在征调粮食,征募民夫,甚至是犒劳平叛大军方面,必然阳奉阴违,这会大大的减缓平叛的速度,而叛乱持续的越久,对于大明的百姓们而言,则意味着苦难。

“哎……”看过奏报之后,杨荣长叹口气道:“立即去见驾吧。”

除了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诸大学士们,此时亦是无言。

众人觐见,朱棣升座,其实叛乱的消息,朱棣也已知悉。

他倒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态之色,甚至神色如常。在这一点上,朱棣也不是吹嘘,作为一个叛乱的祖宗而言,他对于这些小打小闹,并不太看得上。

因而,不等诸学士们开口。

朱棣却是笑了:“这些叛贼,实在可笑,不趁乱立即攻打福州,却是辗转数百里,袭掠诸县,实是没有分清轻重。除此之外,招揽士民,封官许愿,却只取文绉绉的官位,实是沐猴而冠……”

“陛下……”杨荣站了出来,道:“叛贼固然无知,可陛下还是要审慎以待为宜。这叛贼四处袭掠,百姓深受其害,一旦贻误战机,则必要赤地千里,血流成河。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当行三策。”

接着,他便正色道:“其一,火速天下大赦。”

“其二,对叛贼……需立即征调精兵强将,予以剿灭。”

“其三……”

说到此处,却有人猛然打断道:“臣倒以为,这第一条,天下大赦,甚为不妥。”

这道声音出来后,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君臣们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说话的却是张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