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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扶霜收拾好簪子,搀扶着姜雪漪缓缓起身,随林威一同去了勤政殿。

一行人缓缓从宫道上离开以后,拱门处的远远看着的芷仪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凤仪宫内。

皇后坐在榻上不紧不慢翻看着一本账簿,二公主在身侧念书,时不时问两句。女儿陪伴在身边时,皇后的眉眼罕见的柔和。

芷仪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轻声说:“娘娘,奴婢还是去晚了一步。”

二公主念书的声音渐渐小起来,用书卷挡住半面小脸,露出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母后和芷仪姑姑谈事情,我去偏殿吃点心可以吗?”

皇后无奈地笑起来,温声道:“机灵鬼。”

等人走了,她的神色方恢复了人前的雍容沉静,将账簿搁在了身前的小桌案上:“想必是被御前的人带走了吧?也算是早有预料。”

“御花园离凤仪宫和陛下的太极殿这么近,她如今的恩宠不薄,消息迟早传到本宫和陛下耳朵里头,就算今日陛下不派人去,本宫也会救她。”

芷仪为皇后添上一杯新茶,笑道:“只可惜今日姜贵人不知娘娘的心意,不然岂不是又送她一次人情。”

皇后没抬眼:“等姜贵人回宫后,你去给她送些化瘀的伤药,女孩子容色最要紧。”

“皇后娘娘真是仁善,对姜贵人这样好,”芷仪顿时了然,福身应下后又想起什么,眉头微皱,“只是韶妃这回实在是有些过了。晨起请安时不动声色,一出了凤仪宫的门就加以为难,姜贵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

“这些日子宫里的嫔妃们屡屡生事,小风波不停,表面对您毕恭毕敬,实际上个个都不安分,娘娘可要敲打敲打?”

皇后喝下一口雪顶银针,神色淡淡:“韶妃正二品妃位,对低阶嫔妃本就有小施惩戒的权利,她虽是借机发火,却不算逾矩。依着韶妃的性子,她能忍住不在凤仪宫里对姜贵人发难便已经是十足十的忍耐了,既已经是看了本宫的面子,本宫何必不依不饶。”

"宫里嫔妃每日晨起都要向来本宫请安,本宫明里暗里敲打的还少吗?"

她再度将账簿拿在手里,一页页翻过去:“人的心思向来是最难管的。”

话落,芷仪也沉默无言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宫里的风波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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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位于宣政殿和太极殿正中,是陛下处理政务,朝后会见大臣所在,除了皇后娘娘和陛下口谕,寻常嫔妃无事不得擅入。

姜雪漪也是第一次来勤政殿。

她膝盖疼得不轻,虽然已经缓了缓,没有刚起身那般使不上力气了,可还是每走一步便有些刺痛,步子也快不起来。

林威走在前头为她带路,刻意将步子放得缓慢,好让她跟得上。

等好不容易一步一个台阶的登至勤政殿,姜雪漪额上已然出了一层的薄汗。

林威停在殿门口,客气道:“小主请吧,陛下就在里头呢。”

勤政殿终日安静,偌大的殿宇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人的耳朵,门口一传来细微的人声,沈璋寒便淡淡掀起了眸,看了过去。

林威去寻人已经过了许久,便是从勤政殿走到太液池再回来也是够的,他折子都批阅了一半还不见人来,可见他的猜测不错,姜雪漪的确是遭人为难了。

他搁下御笔,身子漫不经心的后仰,漆黑的瞳孔幽深。

下一刻,人果然从殿门外慢吞吞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宫裙,衬得她肤色欺霜赛雪的白,格外温婉清冷。朝云近香髻挽的乌发一丝不乱,玉钗发簪皆未散,可见不曾受人殴打。

只向他走来的时候稍稍有些跛,虽然竭力掩饰,可还是在细微之处露了踪迹。

仅一个照面,沈璋寒便知道她被韶妃罚跪了,难怪来得这么迟。

他并不开口,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瞧她。

姜雪漪走到陛下跟前向他屈身行礼,轻声道:“妾身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她的语气轻柔温和,甚至连一丝哭腔都没有。

沈璋寒似笑非笑地看她:“为何来迟?”

姜雪漪敛眸沉默了一瞬,红唇轻轻抿起:“妾身被韶妃娘娘罚跪于御花园,所以耽搁了。”

几个呼吸过去,殿内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沈璋寒等了半晌就得了这么个回答,不由气极反笑:“没别的说了?”

姜雪漪这才缓缓抬起头,安静地对视上陛下的眼睛。

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

温婉多情,像会说话,笑时稍稍一弯便盈满春水。

沈璋寒从前只知道她温柔体贴,风雅识趣,也知道她聪慧过人,最能让他舒心。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这么轴。

她又没做错,韶妃罚她,既来了他跟前也不知道哭一哭?他都问到跟前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谁不立刻哭天抹泪的进来向他哭诉,就算罚不了韶妃出气,也得从他这捞点好处。

姜氏的女儿是善解人意不假,却也不能软得像个包子,谁来了都能捏一把。

好歹是尚书嫡女,又不逊于韶妃的身世,他宠着她,就是让她受气的?

堂堂天子在跟前,竟还越不过一个韶妃吗?

沈璋寒冷嗤了声,偏过头:“林威。”

候在外头的林威愣了片刻。

在他的猜测里,这会儿应当正是陛下和姜贵人郎情妾意的时候才对。姜贵人无故受罚本就可怜,又是在陛下跟前,加上偏殿里什么金创药化瘀散都不缺,他在殿外伺候就够了。

可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陛下喊他做什么?他不敢多想,忙抬步进去,迷惑道:“陛下唤奴才是……”

沈璋寒冷睨他一眼,嗓音颇淡:“带着姜贵人去偏殿候着,叫个医女过来上药。”

“这……”林威虽疑惑不解,却不敢违抗圣意,只能低头应下来,垂肘摆手,示意道,“还请姜贵人跟奴才来。”

姜雪漪定定看了陛下好一会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艰难地挪动脚步向他屈膝,忍耐着撕扯的痛楚,温柔嗓音放得轻缓:“妾身遵旨。”

她跟着林威亦步亦趋的去到偏殿内,主殿内再度恢复了静谧。

林威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小主怎么从里头出来了?陛下其实是很关心您的,您未到时就问了好几回呢。”

姜雪漪长睫半掩:“许是陛下不喜欢我这幅样子吧。”

听见姜贵人这么说,林威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但陛下的心思一向是猜不透的,更别提是和姜贵人两个人之间的事,他虽是御前首领太监,却也不好问的太过,只能稍稍宽慰几句便退下了。

扶霜从外头进来服侍自家小主褪去鞋袜坐到偏殿的床上,帷幔落下,隔出一方安静的小空间。

她跪得虽然不久,但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皮肤何等娇嫩。鹅卵石小路太过坚硬太过凹凸不平,这会儿脱了衣衫一看,皮肤已经红了一片,隐隐有青紫的淤痕,像火烧一般疼。

医女等会儿就会来了,扶霜不好随便找些药给小主涂上,只能对着膝盖轻轻吹凉风,好歹能缓解一点。

姜雪漪拦住她的动作,反而摊开扶霜的手,把自己的手帕解开,从旁边的药箱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她细细擦拭:“今日的事,你跟着我受苦了。”

扶霜的鼻尖骤然一酸。

她压抑着声音,眼里却有感激和怒火,恨不得狠狠扇陶贵人两耳光给小主出气:“奴婢和旎春自小跟着您,您待我们如姐妹一般好,入了宫以后也是事事优待,哪儿来的受苦?”

“您受苦是奴婢无能,是奴婢没能护住您。”

姜雪漪为她撒上止血消毒的药粉,轻声道:“韶妃位高势大,连我都只能避开锋芒,何况是你。”

“咱们刚入宫,根基不稳,就像走在悬崖边上,事事都要小心,时刻都要提心吊胆。”

“可咱们不会一辈子都是这样。”

扶霜含泪点点头,却忍不住问:“小主见到陛下后可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进了偏阁,陛下似乎有些不悦。”

姜雪漪安安静静地看着膝上的伤势,温声道:“若真不悦,我就不会在偏殿,而是在绛雪阁了。”

扶霜眼睛微闪,当下会意,不再开口了。

太医署的位置离太后的长寿宫和陛下的太极殿最近,从小门疾步穿行,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姜雪漪安安静静地在偏殿内候了半个时辰,等医女进来细细为她上好药,外头日头已到正南,马上就是午膳的时间了。

虽说她猜测陛下对她的那番表现并未真的不悦,顶多是有些不虞,可一连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还真让她有些拿不准陛下的心意。

眼看着这会儿就要用午膳了,陛下若再不来,她要么被撵回宫里,要么枯坐到晚上,都没她好果子吃。

四月中旬的天儿已经渐渐暖和起来,除了偶尔阴天降温,白天大部分时候都暖洋洋的。

她坐在偏殿内的床榻上,帷幔垂落裹得严实,时间久了就觉得闷。

姜雪漪心念微动,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帷幔扒开,挂在两侧,微风立刻从敞开的雕窗内涌进来,让人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