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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数十年,秋静姝一次都没来过。

秋亦浓在心里撇嘴,面上却还要哄文循:“等明年,明年她摆脱了大皇子,就会来寻你。”

她不管文循信不信,但她想救他。千年来,只有灵修变成邪祟,没有一个邪祟变回灵修的例子,但秋亦浓不肯认输。

她生性乐观,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时日久了,秋静姝始终没来,文循倒也不是那么好骗,每逢在她养命剑时,他甚至冷冷说:“你可以走,不必待在这里。”

“不走。”她笑眯眯。

“为何?”

秋亦浓从不对他说爱,她的话总是半真半假,于是文循觉得她是个骗子。她说:“以前喜欢你,想和你待一起。但是你既然不喜欢我,我其实也不是非得强求的人,我脸皮没那么厚。”

文循看着她,目光一言难尽。

她咳了咳,想起倒也强求过一回:“喝醉那次不算,我道歉过无数次了。”

秋亦浓道:“你变成邪祟,也是为了护卫永宁郡的百姓,你救了我娘我姥姥,于情于理,我也得救你一回。”

她后来再不说爱,总归文循需要的也不是她的爱,没必要平白把自己变得卑微。

秋亦浓甚至想好了,要是有一日文循真的变了回去,重新修炼出根骨,她成全他,和他和离算了,自己回灵域去找个小灵修好好过日子也挺好,不然天天看着他和秋静姝也得气死。

可是到她死那日,冲天邪气,文循不管不顾要离开渡厄城,她才知道,人多么渺小啊,人胜不了天。

秋亦浓连和离都等不到,就先等来了死亡。她陪文循再多年,将爱掩藏得再好,也抵不过文循对秋静姝的思念。

她从不艳羡秋静姝,哪怕秋静姝一生顺风顺水,自己吃尽苦头,秋亦浓只讨厌秋静姝。连带死前,她也讨厌文循。

她讨厌心捂不热的男人,讨厌渡厄城永远诡异的血月,讨厌人不人鬼不鬼、爱秋静姝痴狂的文循。

随着一步步往上走,故人就在楼顶。

脚下的黑影一直在给她让路,纷纷往见欢楼中汇聚,秋亦浓知道,文循也认出了她。

他停留在过往常去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能透过长长的暗河,看向美丽的灵域。

秋亦浓在房间门口停下,俨然像过去数十年那样,不厌其烦带文循回头。可她知道,今日不是带他回头的,她来杀他。

从文循打破禄存王的面具之后,就一直以狰狞的本体出现,本体之时最为强大,几乎没有弱点。然而此刻,所有的邪气被慢慢收拢,秋亦浓推开门,发现窗边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

他变成了最脆弱的人形,正沉默地注视她。

秋亦浓发现真该死啊,许多事情她都忘了,唯独这张脸十年了还没忘。

连他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开口道:“你是谁?”

秋亦浓笑道:“这重要吗,总归我拿着你的命剑,你当知道是杀你之人。”

面前男子的邪祟纹路,已经从眉心蔓延至整个额头。

秋亦浓知道,如今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杀了许多人,吃了许多邪祟,还掠夺了渡厄城无数宝物。这样一个邪魔,第一件事应该是抢回他的命剑,亦或逃跑,而非执意问她是何人。

就算她是秋亦浓,当年的秋亦浓数千次登阁楼,都不曾令他心动回头,难道十年后的残魂就可以吗?

却听眼前的邪祟开口:“重要。”

她是谁,对他而言很重要,他找了她十年。

他的脸几变,一会儿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些都是他吞吃过的邪祟,很艰难才能定格成文循本来的模样。

秋亦浓远远看着他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竟然再不觉得心痛。

她果然还是早就死了,要是当年的自己,会很难过罢。

“我是秋亦浓。”

她看见那张变化不定的邪祟面容,终于慢慢稳定下来,他缓缓笑开,紫色的泪却从眼眶掉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秋亦浓第一次知道,邪祟不会落泪,落泪成浓丽紫色的血。

文循问她:“你是来带我回府的吗?”

她沉默了好半晌,说:“嗯,走罢。”秋亦浓也没问他为何如今有了能力,还是没有立刻离开渡厄城,前往灵域。灵域什么都有,渡厄城只有她腐烂的尸身,和无家可归的残魂。

那邪魔起身。

过往文循离开见欢楼,需要她苦口婆心哄上半天,这是他最配合的一次,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灵域的方向。

无数次,都是秋亦浓恬不知耻拉住文循的手,这是文循第一次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她抬起手,却并没有牵住他的手,而是将命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文循顿住,通身邪气从伤口溃散,再也维持不住。

那邪魔只停留了这一刻,旋即迎着她的剑,走到了她的面前,拉起她没有握剑的那只手。

“回家吧。”

秋亦浓有些想笑,又莫名想哭。

可是她比文循还糟糕,她已经十年不会哭了,最后一滴泪,都在死前留尽。

命剑消散,彻底刺入文循心脏。他嘴角流出紫色的血,却恍然未觉,牵着她下楼。

秋亦浓跟着他走。

这条回家的路好长,长到他们走不出见欢楼,文循的躯体已经维持不住。

他说:“你说家里炖了荪灵汤,我以前从不喝,今日却想尝尝。”

秋亦浓终于流出泪来,她抿了抿唇,想说早没炖了。

然而她轻轻道:“嗯,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牵着她的手慢慢消散,她听见文循在世上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亦浓。

随着他身影消散,一本百杀菉慢慢浮现,秋亦浓伸手接住百杀菉,世间唯有爱与恨,无法衡量和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