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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暄仍旧跪在草席上,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陆新民看到角落里的杨暄姥爷挣扎着要起来,露出鬣狗一样的眼神。他只好离开,走之前留下话给杨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从始至终杨暄无动于衷。

火化的人群回来,杨暄起身去接,黑色的木匣子上盖了一层红绸布,他听着周围人或虚或实的哭声,仍旧觉得不真切。

上坟前,猪头、鱼和鸡作为祭物,全部陈列在案板上,案板又被架出来放在大街上。

炮声轰隆隆响在耳边,杨暄在人群里跪下,三叩九拜行礼,最后摔盆,敲锣打鼓声震天,他抱着骨灰盒,在披麻戴孝的哭丧人群的簇拥下,去完成最后的上坟仪式。

杨暄这几天没合眼,葬礼一结束,立刻躺回床上闭了眼。

李满买了饭来看他,话里带着担忧:“他得睡了快两天?”

尤思嘉点点头。

“你去探探他的气。”

她照做,刚把手伸到杨暄面上,对方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尤思嘉一愣,下一秒就看见杨暄掀起眼皮,头在枕头上微微偏了一下,正看她。

他眼睛里似乎还有雾气,眨了眨,瞬间消散了。

“发丧如抄家,”尤志坚在炉子旁边吸烟,想起前两天的葬礼,突然发表评论说道,“就醉犯头那个为人,村里趁发丧想暗地里使坏的人可不少。谁来就给谁烟,使唤谁就给谁瓶酒,弄不好最后还落一屁股账,也就看杨暄那小子一个人可怜,最后落了个平账,没赚也没赔。”

尤思嘉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你开学初三?”尤志坚突然问她。

尤思嘉点头。

“哼,好好学,”他一反常态地说,“上个副榜去一中也没事,多交几万块钱呗,说不定家里也能出个大学生。”

尤思嘉吃惊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尤志坚不乐意了,从兜里往外掏了几张纸币,扔到尤思嘉怀里:“还因为狗离家出走,瞧你出息的!拿钱,再买!”

“你妈还要给我离婚,”尤志坚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碾灭,“现在离。她亏不死,玩这个不就是这样,先亏再赚,等我再赚几笔收手,到时候去镇上开个炒鸡店……”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尤思嘉不怎么关心尤志坚的宏图伟业,她只觉得杨暄愈发沉默冷静。

他还是照常去修车看店,晚上回来,甚至还在书桌前翻起了课本。

连李满都觉得他正常到有点不正常了。

有一天休息的时候,尤思嘉去斜对门找杨暄,见他的房间乱糟糟的,很多东西被翻了出来,杨暄站在中间,拿着一张挂历瞧了很久。

他突然喊她:“思嘉。”

“嗯?”

“你觉得人有灵魂吗?”

尤思嘉点点头。

从很多无意识的仪式能窥见这一点,丧葬的仪式是为了引导魂魄的归来,教堂的存在也是为了灵魂的安息。杨暄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怨恨陆新民,他的征地摧毁了建筑,而姥姥也很久不去教堂,他甚至不知道姥姥的归宿是哪里。

杨暄垂下了手,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

他狼狈地把头转开。

缓了一会儿,杨暄说自己要去骑摩托散心。

“我和你一起。”尤思嘉说。

杨暄看着她:“外面很冷。”

她很坚定地重复:“我和你一起。”

杨暄把头盔抛给她,引擎发动,轰隆声重新响起。

冬天所有的景物像是褪色了一般,像黑白底片一般从身旁快速掠过。

尤思嘉在后座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杨暄。

耳边寒风呼啸,但尤思嘉能感到他的胸膛在细微地颤抖,是迟来的、压抑不住的哭泣。

开学前,天上又飘了一场雪。

街边吃席时残留的垃圾、摔火盆时留下的痕迹,都被这一场雪盖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