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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叶知秋。

早在赶来的路上,就已得知是季渊报的案。二皇子是柳明私塾的老板,又最厌麻烦,想必为了泄愤,出手教训了自作主张前去报官的少年。

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君晟又看向枯井那边。

仵作等人开始冲洗尸首,须臾,其中一人将复检的结果呈给君晟,“禀大人,死者十岁左右,尸身虽腐烂严重、头发脱落,但一对虎牙保留完整,与宛平县失踪的学童对得上。左额有还一处未腐烂的皮下血肿①,应是致命伤所在。”

“额骨可碎裂严重?”

“并未。”

君晟接过薄册查看,若有所思。

喻小国舅忍不住道,“一处血肿,能说明什么?还得归为无凭检验。”

“说明是谋杀。”君晟越过众人,走向自己的马匹,“陌寒,即刻前往宛平县接那对夫妻入城,凭衣物、佩饰认子。”

“诺!”

二皇子叹道:“君大人巡察地方半月,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回朝还要处理案子,可别累虚脱了,也不知昨晚下榻在哪里,是否住得舒坦。”

“殿下身为皇子,住在宫里。同理,微臣为人子,合该住在沈家

。”

二皇子僵住上扬的嘴角,皇子在十三岁即可行弱冠礼,深受帝宠的,会得到建在宫外的府邸。君晟此话,并非自嘲,而是极深的讽刺,讽刺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府邸,不得不与皇弟们挤在同一屋檐下。

“大人的嘴,毒得很。”

“谬赞。”君晟一扬马鞭,绝尘而去,鞭身飞扬,甩在了二皇子的侧脸上。

“嘶”了一声,二皇子捂脸后退。

虽只是轻扫了下,还是火辣辣的。

陌寒躬身,“大人非有意,还望二殿下勿怪。”

“滚!”

**

柳明私塾暂时被封,季绾带弟弟回到医馆。

少年明明很委屈,却安静地泡了个药浴,随后坐在外间的木桌前捣草药。

季绾从隔壁的廖家铺子回来,将一碗盛满荔枝杨梅的凉饮摆在少年面前,“廖姐姐亲手为你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季渊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心不在焉的。

季绾失笑,“有话想说吗?”

弟弟不会讲话,性子敏感,不善表达,多数时候需要季绾来开解,可她清楚弟弟只是孤独,而非孤僻。

沧桑世道,对一个残缺的人而言更为艰难。

季渊知道姐姐一直都懂他,就更不愿给姐姐添麻烦,他低头吃荔枝,腮帮鼓鼓:适才君大人替我出了气。

他比划着手语,一脸认真。

想起君晟恰到好处的一记“报复”,抽得二皇子不明所以,季绾也觉解气,更多的却是不解,不解君晟为何要维护他们姐弟。

出于义气吗?

可他们并无深交。

那是因为婚约?

季渊又比划道:姐,我不想回柳明私塾了。

“那你还想读书吗?”

季渊:想。

季绾点点头,换个环境也好,弟弟在柳明私塾一直很压抑,她都看在眼里。

可合适的私塾并不好寻觅。

盛夏多变,时而小雨,时而晴。

落日熔金,金灿灿的水光跳跃在油润的青石路面上,悠悠,脉脉,绵绵。

将医馆交给母亲,季绾背起药箱去往沈家。

路上积水,沾湿绣鞋,季绾步履轻盈,没在意小的细节。自十岁随爹娘搬来京城,颇得沈家婶子照顾,投桃报李,没必要因为沈栩,断了与沈家的往来。

抵达沈家时,炊烟袅袅,香气飘巷,今日掌勺的是三郎的遗孀潘胭,一位没落门第的小姐。

四年前,沈三郎病逝,怀胎九月的潘胭悲痛万分,动了胎气,早产下一女,取名沈茹茹,小家伙争气,如今被养得白白胖胖。

一见季绾进门,沈茹茹扭着小身躯迎上前,抱住女子的腿,“绾姨。”

季绾蹲下来掐掐女娃娃的脸蛋,从袖子里摸出三块廖家铺子自制的糖果。

没等沈茹茹欢喜,手里的糖果就被人夺走一块。

紧接着,是二郎媳妇曹蓉的叫骂声:“沈二宝,让你爹瞧见,非打得你屁股开花不可!”

沈茹茹的堂哥沈二宝抓着糖果跑远,笑嘻嘻的甚是调皮。

曹蓉懒得搭理儿子,朝季绾盈盈走来,“绾儿来了。”

沈二郎是廪生,秀才中的佼佼者,可为参加县试、府试、院试的童生作保,本该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京城人才济济,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但仍是沈家的门面。

曹蓉也随之成了掌家媳。

以致大郎媳妇时常“拈酸”,埋怨公婆偏心,只看重功名,坏了家规。

季绾站起身,稍作点头,一贯的客气疏离。

听见动静,掌勺的潘胭掀帘子走出灶房,用围裙擦了擦手,“饭菜一会儿就好,绾儿在家里用饭吧。”

季绾边往正房走,边婉拒道:“不了,我为婶子施一副针就回去。”

“多副碗筷的事。”

曹蓉也跟着挽客,“后院的新房建好了,吃过饭,嫂子带你去瞧瞧。”

新房?

季绾顿住步子,不解地回眸。

曹蓉笑开,柳眉弯弯,推开穿堂的后门,指向后院东北角的二层小楼,“这是爹娘自掏腰包,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算在聘礼之外的。”

这是季绾始料未及的。

一座小阁楼,足以用光老两口的积攒。是恐怠慢了君晟,还是打定主意不分家?

按理儿,君晟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又非沈家长子,大可自立门户,独门独院。

“我不知此事。”

“惊喜嘛!绾儿好福气,聘礼都快赶上公侯小姐了。”曹蓉倚在门边翻弄手里的帕子,语气不明,“老四是个没良心的,但愿君大人是个有心人,莫再辜负咱们家咯。”

季绾不知该说什么,听得出,沈家媳妇们虽然吃味,但还是希望君晟能认祖归宗,毕竟有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小叔子,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

还需尽快悔婚。

以免辜负了老两口的好意,不过赶在摊牌前,该先与君晟打个招呼。

退婚是两家的事,原本,她是打算先说服双亲,再由双亲出面,与沈家老两口商榷退婚的事,可父亲那边难以说服,此事又不宜再拖,只能寻君晟商量,请他主动劝说老两口了。

想必君晟不会为难一个不情愿成婚的女子。

沉静如常地为乔氏施过针,季绾没有留下用饭,独自走进巷子里。

暮霭沉沉,光线暗淡,低洼的积水映出黄昏倒影,很快被细雨荡出涟漪。

无人注意的角落,沈栩站在交叉口的西府海棠前,望着那抹倩影没入黄昏最后一缕霞光,久久收不回视线。

身后执伞的太师府小厮躬身道:“戌时了,公子该回去读书了。”

太师府主母谭氏对于沈栩的功课极为严格,每日都会亲自考查,大有拔苗助长之意,好在沈栩记性好,学识扎实。

沈栩垂眸,秀气的面容染上轻愁,接过小厮递来的食盒走到沈家门前,弯腰放在门口。

食盒里装满奇珍药膳,对癫痫有一定疗效。

食盒上还附有一张纸条。

“不孝子阿栩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