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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晌处理完奏折, 承昌帝罕见地提前回了燕寝。

连环凶杀案水落石出,太子被软禁在东宫,喻雾媚几次托娘家人前来求情, 称废黜储君会引起多子夺嫡。

侥幸不在,云翳聚在眉间,承昌帝一瞬苍老了许多,回想种种, 回忆太子是如何一步步被养歪的。

与其他皇子不同, 太子自小被严格管束,没有松弛偷闲过一日, 许是生性的暴躁被过度压抑,又不得不伪善示人,以致用滥杀无辜的手段去宣泄内心的苦闷吧。

嗜血冷情, 配不得储君之位。

庆幸的是, 自己正值壮年, 还镇得住韬光养晦的皇子们。

承昌帝探口气,拿起御笔, 复又放下。

如今权贵们最看好的皇子是二殿下慕戚,可慕戚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承昌帝捏捏眉峰, 想到了母妃是宫女的老四、不喜读书的老五、打打杀杀的老六、耍小聪明的老七、犟驴似的老八、冰雪聪明的小九。

“小九。”

承昌帝喃喃之际, 冯小公公冯凇在珠帘外禀告:“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承昌帝正烦闷,嫔妃、朝臣、宫侍皆退避三舍,可淑妃经历丧子之痛, 比他的悲伤有过之无不及。

“请进来吧。”

淑妃病恹恹地打帘走进, 欠身行礼后

,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 盯着脚尖。

承昌帝收敛起悲痛,招了招手,将瘦了一圈的女子拥进怀里,语气含了几分温柔,“想说什么?”

久违的温柔。

可这份温柔,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缺,淑妃吸吸鼻子,“臣妾恳求陛下让咱们的孩儿入皇陵。”

“好,朕答应你。”

淑妃擦拭眼角的泪,不想染了男人身上的龙袍。

“陛下,让二殿下回宫吧,在河东历练那么久,也该改掉陋习了,除了老三,其余皇子里,属他最懂陛下的喜好。”

二皇子虽纨绔,但左右逢源,懂得投其所好,当初开设私塾招纳穷苦学子,讨得帝王欢心,后因与太子不和,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被帝王调遣去往河东,吃了君晟施以的哑巴亏。

调遣二皇子去河东,也算承昌帝卖给君晟的人情,于他们各有好处,如今又另当别论,承昌帝没有因后宫干政而动怒,只平静问道:“贤妃让你来的?”

“是臣妾自愿来的。”

承昌帝猜是兵部尚书劝说她来为二皇子说好话儿的,念在她处于丧子之痛,承昌帝没有怪罪,心里也倾向于把二皇子召回来。

放在身边观察是否有胜任的能力,总归方便。

入夜,陌寒在听说季绾一宿未睡的事后,反复思忖,主动让出位置,在茅屋外打起帐篷。

蔡恬霜笑嘻嘻揉揉兄长的脑袋,“孺子可教。”

陌寒拍开妹妹的手,没好气道:“是不是你睡觉磨牙、打鼾、翻跟头,扰得大奶奶睡不着?”

蔡恬霜气坏了,叉腰呛道:“哪有你这样的哥哥?当心娶不到媳妇!”

她睡相很好的,一点儿鼾声都没有!

谁乐意被这样误会啊!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

季绾倚在窗边讪讪的,觉得有点亏欠陌寒,可再不想整晚无睡意,干坐到天明。

“蔡护卫,不如我替你说门亲事吧。”

陌寒诧异地看向窗子的方向,“不、不用......”

蔡恬霜抢话道:“绾儿不要搭理他,他稀罕三嫂,自个儿胆怯不敢表明!”

“蔡恬霜!”糙糙的汉子很少动怒,这会儿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妹妹。

“嚷什么嚷,不是事实嘛?”

季绾惊讶地杵在窗边,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秘密。

这隐藏得未免太好了,都没让她以及最爱打听闲事的大嫂察觉。

想起三嫂潘胭,季绾欣赏又怜惜。

陌寒没脸儿了,却没否认,默默搭帐篷,古铜的肤色泛起可疑的红晕。

糙汉子也有羞怯的一面呢。

季绾忍笑,临到子夜为君晟针灸后,商量起这事儿。她倾向于顺其自然,若被突然挑明,三嫂和陌寒日后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起来必然尴尬。

君晟对牵红线促成某桩姻缘的事不感兴趣,但事关陌寒的终身大事,多少上了点心,听完季绾的顾虑,若有所思,半歇,拉住女子手腕,“深夜了,安置吧。”

季绾点点头,站着没动,等君晟侧躺在小床上背过身,才掀开被子钻进去。

这夜很安静,没人打破沉静,季绾安心入眠,梦境安逸。

次日,季绾在某人缱绻的“目光”下醒来,虽知他看不见,还是用被子蒙住了那张脸。

这一遭调理不见成效,君晟没有恢复视觉,季绾有些迷茫,问他是否要专程去各处寻访名医。

这是季绾自从医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医术。

君晟侧躺,单手撑头,“院使都束手无策,念念的医术已经超群了。”

知他在安慰自己,季绾重振信心,每日翻看大量医书,身影总是出现在珍书阁的书架中。

日子荏苒,转眼步入腊月。

雪虐风饕。

初六小寒,杨荷雯的面馆开张。

炮竹声声,热闹欢腾。

因店面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吸引了不少食客,凑热闹的居多。

杨荷雯甚至没有体会万事开头难的窘境,跟做美梦似的。但知生意能不能兴隆下去,还要看口碑。

开张第一日,季绾带着蔡恬霜来帮忙,没承想,微服出宫的德妃牵着个小小少年前来捧场。

快要六岁的九皇子久居宫中,出来一趟看哪儿哪儿新鲜,笑嘻嘻的,孩提烂漫,偏有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像极了自己的母妃。

瞧见季绾,小小少年热情唤道:“舅母!”

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季绾塞给他一份蒸熟的糖糕。

这里没有宫里的规矩,慕澈当即咬了一大口,余光瞥见默默擀面的少年季渊,好奇地打量起来。

少年身形消瘦,却一脸老成。

“舅母,那是何人?”

季绾领他走过去,介绍给自己的弟弟。

季渊放下擀面杖,擦了擦手,走到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小家伙面前,比划了下。

慕澈眨眨眼,没懂他的意思,“你怎么不讲话?”

季绾一怔,怕弟弟伤到自尊心,刚要缓和气氛,却见弟弟蹲到慕澈面前,又比划了几下。

他用的不是手语,却能使寻常人看得更明白。

慕澈反应过来,鼓起肉嘟嘟的腮,有点愧疚,又立即弯眸拉住他,奶声奶气介绍起自己。

季渊耐心听着,嘴角带笑,已然蜕变成心智成熟的人。

在齐伯身边求学多时,增多的不只有笑靥,还有自信心。

季绾欣慰,揉了揉两个少年的脑袋,转身离开。

君晟是在傍晚散值后过来捧场的,虽失明,但已克服了障碍,手握手杖,无需陌寒搀扶。

“舅舅!”

赖着不走的慕澈张开手臂,跑向刚刚进门的君晟。

担心儿子撞到君晟,德妃慌忙上前拦住,“澈儿鲁莽。”

慕澈扭扭身子,“知道啦。”

随即走到君晟面前,轻轻握住男人的手。

从面馆用完膳,慕澈主动提出要去拜会季渊口中的夫子。

姚宝林的伤口已褪了痂皮,德妃有事同季绾商量,允许儿子再贪玩一会儿。

慕澈牵着君晟走在去往珍书阁的路上,不解地问:“阿渊哥哥富有学识,为何不能参加科举?”

大鄞朝没有哑症者参加科举的先例,早在初入仕途,君晟就为这么一拨沧海遗珠上书请命过,被礼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否决了。

回忆往事,君晟缄默。

慕澈自顾自道:“等见着父皇,我要为阿渊哥哥争取机会。”

君晟失笑,“澈儿不要为一人争取,该为类似的一批学子请命。”

慕澈滴溜溜转动眼珠,一点就透。

另一边,季绾与德妃商量后,于次日去往冷宫。

去除心病的姚宝林,焕发新颜,体态渐渐丰腴,本就底子好,天生丽质,经过多日调理,恢复个七七八八。

看着姚宝林一侧脸上细长的疤痕,德妃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征询姚宝林的意见。

想要以刺青,在那道疤痕上绘画。

姚宝林惊讶之余,生出惊喜,自己怎么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弱化”缺陷。

德妃挑眉,“可行吗?”

“甚好。”

德妃勾唇,就喜欢跟通透的人打交道,即便眼前的女子开窍晚些,但为时不晚。

只要姚宝林同意,后面的事简易得多。

德妃动用人脉,寻到一名兼具绣功和画功的名家,以及另一名专给囚犯刺青的狱卒。

名家以墨水、植物萃汁、兰草等调配出各色染料,与狱卒配合行事。

当一株雪柳呈现在女子脸上时,无人会注意到被当作花枝的疤痕,注意力都被妖冶的绘画所吸引。

清浅的一笔,微微红肿,不损瑰丽容颜,反而徒增秾艳。

看着镜中的自己,姚宝林彻底怔住,须臾起身,跪到了德妃面前。

“多谢娘娘不计前嫌,愿马首是瞻,回报今日不弃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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