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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栀神情顿了顿,才缓慢地道:“好。”

于是两个人举着伞继续往前走,春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湿润的声响,两个人步子放得很慢,边走边看。

路边倒是有些店铺,绸缎布匹,鞋帽抹额等,都是家常日用的,偶尔有一两个人客人从里面出来,因为没带伞,便用手挡在脑袋上,之后快步地往前跑。

这么走着间,却见前面屋檐下,有个摆摊的老人家,却是捏泥人的。

他才刚给一个小孩儿捏过了,倒是捏得惟妙惟肖。

青葛笑了:“我们要不要捏一个?”

白栀侧首看着青葛,她眼睛中都是兴味,很喜欢很喜欢的样子。

他便笑了:“那我送给你。”

青葛:“嗯,你一个,我一个吧,我们都要。”

白栀:“好。”

于是两个人便过去,那老爷子捏完这个后,都要收拾起来了。

他摆手说:“不干了,不干了,下雨了,明天再做吧,得回家了哟。”

最后那个“哟”字,他说得悠长而富有韵味,这让青葛感觉,他的家中一定有热锅热灶等着,是冒着热气的那种。

她笑着说:“老伯,帮我们做个吧,可以吗?我们只是过路人,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今天遇上了,实在喜欢。”

老伯听着,看了看青葛,又看了看白栀,到底是道:“好,那我动作快点。”

这时候,雨却渐渐下大了,于是三个人都挤在屋檐下避雨,白栀拿了伞帮老伯和青葛打着。

雨水嘀嗒嘀嗒落下来,老伯的破毛毡上边缘都渐渐湿了,不过好在两个泥人捏成了。

一个是青葛,一个是白栀,虽粗糙简单,但却恰好有些神韵。

老伯将他的毛毡卷起来,小心地摞在背上,之后擦了擦额间的些许雨水,笑着道:“你们两个哪,一人一个,你拿着他的,他拿着你的,这就叫你有他,他有你,一辈子甜甜蜜蜜不分离。”

说完他笑呵呵地走了,倒是留下青葛和白栀沉默相对。

他们当然知道他们不会那样的。

彼此交换,怀中揣着对方的泥人像,这

不是他们能做的,于是只能自己拿着自己的泥人。

此时的他们看似亲近,外人误以为是夫妻之亲,但其实终究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甚至连留下一个念想都很不合时宜。

有许多事别人做来再寻常不过,他们却万万不可。

于是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沉默地拿起泥人,起身往前走,前面是一处酒家,并不大,布帘子都有些破败了,不过于他们来说却是正正好。

进去要了些切牛肉,要了凉拌时蔬,青葛便拿出那坛果子酒,两个人喝个痛快。

果子酒是清冽香甜的,很好喝。

青葛一杯酒下肚,笑着拿了自己的泥人:“比比看?”

白栀看了她一眼,也拿出自己的泥人,于是两个人的手一起摊开,两个小泥人放在一起摆着。

外面雨在下,风吹着雨发出潇潇之声,在他们的手心中,两个泥人靠在一起,紧贴着。

白栀的视线缓慢地自泥人上抬起,落在了青葛脸上。

青葛也在看着他。

青葛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陪着青葛,他还有自己的前程要奔。

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两个人终将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而她,终将孤独一人。

这一刻,青葛眼睛慢慢湿润了,不过她到底是压下来:“白栀,你回去吧。”

他已经陪了她好几日,必须回去,再不能拖延。

白栀无声地望着青葛,望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好,我要走了,以后,你——”

他用很低的声音道:“保重,好好活着。”

青葛:“嗯。”

这一罐酒很快喝光了,最后一滴也没了。

于是两个人走出小酒馆,一起走在街道上,她送他离开。

当走到街道口时,白栀看了看远处的天:“好像天阴得更厉害了,也许会下大雨。”

青葛:“是。”

白栀:“你去寻一处客栈住下来吧,不要送我了。”

青葛依然道:“好。”

说完这个后,她睫毛轻颤了下,望着白栀,缓慢地张开手臂。

朦胧夜色中,视线相触,她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她这话说出,仿佛打开了什么禁忌,白栀直接伸出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将她抱住。

很用力,恨不得将她箍在自己怀中。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头:“其实我想起小时候,经常会后悔,很小的时候,你害怕刀,你看到刀就害怕,你说那把刀会割下你的肉,你害怕,于是你晚上一直颤抖。那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哽咽;“我多想过去像这样抱住你,告诉你不要害怕,但我没有,我也不能,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

青葛闭着眼睛,轻笑一声,道:“白栀,没关系,你心里想了,你就在心里做了,我就领情了。况且,在许多年后,当年不能做的,你都可以做了。”

白栀便将她抱得越发紧了,他哑声道:“我知道,知道你的手中捏着毒针,你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杀了我,不过我想告诉你,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因为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曾经一起活下来,你就是我的手足,就是世上另一个我自己,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青葛听这话,沉默了一会,眼睛也湿润了。

她知道这是白栀的真心话。

她相信。

最后她哽声道:“谢谢你,三十八号,若有来世,一定要记得找我,我愿和你一起,做夫妻做兄妹都可以,我们相守一世。”

白栀:“好,下辈子,我去找你。”

青葛用很低的声音道:“青葛这个名字,你若喜欢,也可以给你用,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我该叫白栀,你才是青葛。”

白栀哑然,之后抿唇一笑:“还是留给你用吧。”

青葛笑着道:“那你依然是白栀,而我依然是青葛。”

白栀:“是。”

这时候,青葛眸光如水,声音温柔地道:“白栀,走吧,你该离开了。”

白栀到底离开了,冷雨潇潇,青葛看着白栀离开,看着那青年挺拔萧冷的背影终究消失在缥缈的雨幕中。

她举着伞,低着头,缓慢地往前走。

她并没有去客栈,更不可能去奉城。

她要离开大晟,要前往西渊,在那里,她将寻找自己的藏身之地。

她手中还有西渊的舆图,有一部分是宁王给自己的,也有一些是她自己根据那一日在藏书阁中看到舆图回忆来的,如今拼凑起来,这西渊舆图已经足够齐全。

她想去西渊,深入西渊腹地,前往西渊之西的缥妫部落,寻访胜屠家族。

她知道,罗嬷嬷能把缥妫部落的胜屠家族说得那么如数家珍,那她一定和胜屠家族有些瓜葛,而缥妫部落,胜屠家族,那就是自己必须要去的地方。

她缓慢地走出城,出城的时候,雨又大了起来,尽管举着伞,但靴子依然沾染了湿意,就连半边袍角都湿了。

她低头看了看,觉得这样不行,她还是寻一处歇脚处,暂时安顿下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前面是一处茶坊,提供小食,也有唱曲儿的,倒是热闹。

青葛看了看,要了十张烙饼并三斤牛肉,现在天还不太热,走在路上食物并不容易坏,她可以带着边走边吃。

将这些都打包过后,她才坐下来一处靠窗的角落,吃茶,吃烙饼,吃牛肉。

这时候外面又下起雨,越来越大,行路艰难,不断有行人进来避雨。

那些行人是远道而来的旅人,有人便是要过去禹宁边境的。

下雨天,行路不便,又有几两小酒入腹,一个个红光满面,难免谈天说地起来,这个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这其间也有人提起宁王,说宁王的王妃是夏侯家的女儿,是如何如何才貌双全,宁王又对她如何宠爱等等,这门婚事又是如何天作之合,说得吐沫横飞。

还说接下来行路不必着急,若是赶得巧,或者能碰到宁王带着他的王妃进城,可以瞻仰贵人的仪仗车马。

那人笑哈哈地道:“听说宁王殿下为了迎接他的王妃,特意提前数日出发去迎接呢,算算时候,就在这几天回城,这样我们就有眼福,可以长长见识了。”

这个话题自然引起大家的兴趣,大家都纷纷问起来,一时又说起夏侯家族是如何如何世家门阀,有着怎样的传承,又说起宁王喜得麟儿时给全城都发了桂花酒,还发了多少喜囊。

这听得大家羡慕不已,只恨自己没赶上这样的热闹。

青葛无声地听着。

于她来说,她确信一切都终将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她不必关心,不必过问,唯一遗憾的是她没办法亲眼看到这一切了。

她慢条斯理地享受着这顿粗糙但有滋有味的酒菜,在吃了一个酒足饭饱后,看看外面雨势似乎收了,便拎着自己的包袱,慢条斯理地出了茶坊,她准备上路了。

这时却是不巧,天又下起雨来,天色暗了下来。

不过青葛却不想耽误了,她拿出来行囊中的油纸伞,冒雨往外走。

从茶坊前的小路拐过去,走上官道。

谁知道才走出几步路,雨便下大了,雨滴疯狂地敲打在官道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她拢紧了外袍,攥紧了被雨水打得几乎倾斜的伞。

也许并不该在这样的天气赶路,不过青葛却不想耽误,她怕有什么意外。

当抱在一起时,她相信白栀,但一旦分开,她又不是太相信了。

此时距离白栀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她必须尽快赶路,万万不能再继续逗留了。

就在她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间,前面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了下来。

那道闪电将这官道切割

为明暗交错的片段,之后瞬间消逝。

一切都不过是霎那间罢了。

不过青葛在这一刻陡然僵住。

她紧攥着手中的伞,竟是连呼吸都狠狠停滞了。

就在那闪电掠过的一瞬间,青葛清晰地看到,前方官道上,大雨倾盆之中,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