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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从旁,略犹豫了下,一个咬牙,到底是道:“公主,殿下,属下倒是想起一件事。”

她这么一说,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青葛当然知道,如果她不提罗嬷嬷和梨白罗刹的关系,兴许能瞒过去。

但也只是兴许。

如果宁王从别处知道了罗嬷嬷的真实身份,他就可能越发怀疑自己了。

所以她干脆,主动说出罗嬷嬷的身份。

赌一把,赌罗嬷嬷以为胜屠宇兮早就死了,彻底打消宁王的念头!

于是她看着这两位,道:“当日属下前往缥妫王宫,公主殿下曾带着属下在王宫中观摩,无意中看到昔日缥妫王宫的一幅画像,属下当时并没多想,一直到刚才,殿下提起罗姓,属下突然觉得——”

她这一说,宁王神情微动,乌缇公主更是疑惑,催问道:“然后呢?”

青葛:“突然觉得,当时公主殿下提到的那位梨白罗刹,相貌倒是有些像罗嬷嬷。”

宁王眸底精光一闪:“罗嬷嬷,梨白罗刹?”

乌缇公主诧异:“罗嬷嬷?”

青葛当即把罗嬷嬷的情况说给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惊讶:“原来梨白罗刹成了那个女人身边的嬷嬷?说不得就是她!原来她竟跑到大晟投奔了那个女人!我还以为她早死了呢!”

宁王忙仔细问了乌缇公主几个问题,这么问着,也差不多可以确认,罗嬷嬷便是梨白罗刹了。

乌缇公主回到罗嬷嬷下落后,顿时大喜:“极好,她这样的人,果然得了报应,既如此,你干脆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她回去缥妫,要让她对着缥妫王的神庙请罪!”

宁王断然拒绝:“本王留着她还有用,你可以见她一面,但带走,免谈。”

乌缇公主:“……”

她知道宁王这人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当下也没奈何:“行,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宇兮公主的下落!”

宁王:“好。”

当下两个人商定明日乌缇公主前往宁王府,到时候一起提审罗嬷嬷,看看能不能从罗嬷嬷口中挖出什么线索。

至于两国结盟的详细,自然由各国官署并使者进行对接,详谈其中关键,并落实到纸面上。

青葛从旁看着,知道宁王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已经把罗嬷嬷严刑逼供过了,罗嬷嬷从来没觉得王三可能是宇兮公主。

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可能的猜测,微乎其微的猜测,是以宁王并不急于一时,反而很有心情和乌缇公主聊起乞巧节的风俗。

因二人谈得还算投机,乌缇公主心情大好,开始兴致勃勃地品尝这里的各样小食和果子饮等。

谁知这时,却有侍从进来,手中托着一黑漆描金雕花托盘,上面罩着雪白盖巾。

乌缇公主好奇看过去。

宁王道:“今日乞巧节,原本应该是诸位娘子祈福拜月,小王惭愧,竟耽误了两位,谈这经邦纬国之事,倒是大煞风景,平白惹得二位不快,是以略备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青葛听着不免惊讶,这意思是他给乌缇公主准备了乞巧礼,而她竟然也有一份?

这时,那侍从将黑漆托盘上罩着的白色盖巾撤去,于是大家便看到两个椭圆形金盒,边沿锤揲成形,弧度平整光滑,上面镶嵌了硕大的珍珠以及玛瑙,华丽金贵。

乌缇公主惊讶:“这,这是?”

宁王温润一笑,风姿动人:“打开看看。”

乌缇公主便拿起两个盒子,一个给青葛,一个留给自己。

青葛疑惑地看宁王,毕竟她当人属下这么多年,还从未得过这种赏赐。

这一看便是颇为金贵的物件。

宁王略颔首,示意她收下便是。

青葛也就拿着,打开来,只见金盒中竟是一只蜘蛛。

蜘蛛是黑玛瑙雕刻而成,玛瑙本是上等,通体黝黑,质地细腻,脂润纯净,透着黑漆漆的光泽,如今又用的好雕工,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实在是精工巧作。

乌缇公主已经惊叹连连,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竟像真的一般!”

她缥妫确实并不缺玉石,但是却制作粗糙,这般雕工她从未见过。

宁王笑道:“按照我大晟岁时风俗,乞巧节时女子要结彩缕,穿七孔针,并以蟢子结蛛网以乞巧,所谓蟢子,便是眼前这珍珠,是以小王以黑玉蜘蛛并金盒相赠,祝公主殿下求智巧,得良缘。”

他本就生得俊朗雅秀,只是往日过于冷漠高傲罢了,如今温润含笑,洒脱矜贵,行事又这般妥帖大方,自有一番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乌缇公主眼神恍惚地看着宁王,心花怒放,敬佩感激,简直恨不得把宁王供起来。

她一把握住宁王的手,感动又诚恳地道:“殿下,我也祝你能早日寻得你家王妃,一家团圆!”

宁王唇边的笑意瞬间散去了。

青葛:“……”

她握着手中金盒,心想乌缇公主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王面无表情地拂开乌缇公主的手,之后拿了巾帕。

他慢悠悠地擦着手:“公主殿下,那本王就祝你早得贵婿吧。”

显然乌缇公主心情不错,青葛送她回驿馆时,她还叽叽喳喳连声夸赞宁王。

不过就在青葛告辞准备离开时,乌缇公主突然担心地道:“你们宁王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他会不会明天就忘了?还有,他说话算话吗?他不是皇帝,只是禹宁王。”

青葛笑道:“不会,我们殿下位高权重,素来言出必行,且也能当得起这个家。”

乌缇公主这才开心笑了,一时自然对青葛感激不尽。

青葛安抚了乌缇公主,告辞回去,如今天色已晚,她也不必回去王府复命,准备直接回自家小院。

因今夜是乞巧节,街道上比往日繁盛百倍,灯火车马,几乎彻夜不休。

青葛出了驿馆,穿过夜市北的斜街时,看周围各样奇巧器皿并诸般小吃,那烟火味倒是让人心动。

今晚陪着宁王和乌缇公主,自然也不好进食太多,以至于如今竟被挑起食欲。

她便要了一把竹签子,串了油炸馉饳、油爆虾和羊头肉等,这些走街串巷的小吃未必多精致,不过洒了各样调料,倒是引得人食欲大动,如今就着夜间的凉风,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青葛便想着,也要给雪球留一些,给它吃,之后她要沐浴,也给雪球洗洗,便可以睡了。

在这种悠闲的盘算中,她又想起今晚种种,不免记起宁王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有那小金盒和蜘蛛,其实他不该送自己的。

乌缇公主是异邦贵客,哪怕边远小国,那也是客,他在乞巧节送蜘蛛金盒,也算是一个心意,应当应分的,可送自己便有些不伦不类。

这么走着,她骤然感觉到什么,便停住脚步,捏着竹签的手也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她的视线落在侧前方,那是宁王府的高墙。

深沉夜幕之下,王府中庄重肃穆的楼阁房舍成为一道夜色中的剪影,而就在起伏的高墙下,有枝叶扶疏,暗影重重。

青葛的视线缓慢巡过那一片,最后终于落在一处。

挺拔的松柏下,男人负手而立,沉默安静,倒像是站了许久,墨色的衣袍几乎和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这一刻,青葛竟然格外平静。

她径自上前,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宁王垂着眼眸,目光沉沉地望着青葛,之后哑声道:“今晚一切顺利,多亏你从中斡旋。”

显然,宁王对今日的协谈是满意的,从此西渊西部由缥妫人负责镇守,但大晟又可以掌控缥妫命脉,甚至可以以他们为跳板将大晟商路继续往西拓展。

远交近攻,在缥妫人不曾发展壮大到彻底统一西渊前,他们都可以是友好邦国,大晟可以给他们诸般提携。

当然最满意的是顺势要求他们每年一次送上露甲草的果子。

青葛恭敬地道:“属下只是牵针引线,一切多亏了殿下筹谋得当,也是我大晟国力强盛威慑四方,才让缥妫人心服口服。”

宁王淡看着青葛:“如今你住在王府外的宅院中?”

青葛:“是,温大管家的安排,倒是方便了许多,过去千影阁也很近,就几步路。”

宁王颔首,却不再说什么,只沉沉地打量着她。

青葛便抬起眼来,对着宁王笑了一下:“这么晚了,殿下还不早些休息吗?”

宁王突然见她这么一笑,略怔了下。

朦胧夜色中,他轻轻皱眉。

青葛自然捕捉到了宁王眸底的困惑,她连忙抓住这丝困惑,有些殷勤地道:“殿下,那属下……送你回去吧?”

宁王听这话,越发有些意外。

之后,他眸底陡然泛起冷漠,疏淡地道:“不必,明日你记得去驿馆接乌缇公主。”

吩咐过之后,他转身离开。

青葛看着他略显排斥的背影,觉得自己这一招看来确实有用。

一定,一定要打消他的疑虑,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要她卸除易容来查验对峙的地步。

回去王府时,宁王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青砖路上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低着头,就这么慢慢地往家走。

于是他也发现,他从来没有低头看过自己的影子。

此时飞檐翘角隐在月色之中,侍卫暗卫也都寂静无声,只有他,一步步地往回走,在极度的安静中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他回到后院,来到小世子房中,此时小世子自然已经睡下。

他放轻脚步,尽量无声无息来到他房中,低头看着榻上熟睡的稚子。

过了片刻,才伸出手,握住孩子的小脚丫,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分开脚趾头,看着里面浅淡的点青印记。

每每这时,他都会不断想象她点下这些印记时的心思。

这段日子以来,忙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清闲下来,昔日细碎小事会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中,让他去回想去揣摩。

若她是一本书,曾经的自己只看到浅显的图画,其实真正的文字就印在一旁,如今他在回忆中翻过来,一页一页地读,去读她藏着的心思,去读她笑容后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