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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太太没话讲,同别人有话讲啊。久别重逢嚜,要不是?这会晚了,只怕你?还要再?去一趟呢。”

杜鹃本来有些不舒服,越说越是?脸上?泛出些病态的潮红,急起来,接连咳嗽了几声。

他忙替她顺着背,给?她一手打开,“你?走!索性?不要回这屋里,你?们好哥哥好妹妹的自去过,横竖是?我挡了你?们的架。要没我,如今你?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它做什么?再?说与你?什么相干?我和妙真的事?不成,并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她那病。说了多少回了。”

妙真恰好在廊下听见,惊诧半晌。还有这段旧事??她怎么一点不知情?她沉下心来听,窗内忽地一通乱嚷,险些轰掉她的耳朵——

“这意思是?说,她要是?没那病根,你?们果然就是?对恩爱夫妻了?!哼,我早就知道,婚事?不成,可你?心里还忘不掉她。也难怪,那样标志的人物,谁不是?过目难忘?不过人家只是?想想,你?却好,你?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趁这会她到咱们家来了,你?们俩痛痛快快续个旧情。干脆我让开!我回娘家去住些日子,省得碍了你?们的眼!”

傍晚的风细细地袭进房来,搅着杜鹃呜呜咽咽的啼哭声,也搅乱了寇渊的那点耐心。他微微变了脸色,立起身?来,“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反正我问心无愧。”

这话说出来,蓦地有点心虚。他干脆又?去将?衣裳换了,省得招出些架来吵。

不想杜鹃还是?不甘休,提起嗓子道:“你?又?换什么衣裳?被我说中心事?了?好嚜,我是?外人,跟你?们又?不沾亲带故的,自然是?一家子骨肉合起伙来欺负我。没什么不得了,我回娘家去!”

说完便下铺喊丫头,假意要收拾细软。

妙真立在廊下,生怕她真由?院外叫进来个人,忙抽身?跑开。一路上?心神不宁,想这档事?,她竟是?一点风声没听见说。

走回鹿瑛房里打听,看见这屋里摆了晚饭却不吃,鹿瑛只在榻上?吃点心。妙真因?道:“饭都摆上?了还吃点心?”

“他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你?就死等?他?”

“一个人吃饭也怪没意思的。”鹿瑛唯恐她又?埋怨寇立,便拉了她去饭桌,“正好姐就在我这里吃。”

妙真也要尝尝她屋里的饭菜,趁势坐下端起碗。不及她开口,鹿瑛先问:“去瞧过大嫂子了么,她怎么样?”

妙真便将?在廊下听见的那些话说给?她听,咕哝着,“还有这回事??我从没听爹娘说过。怪道你?不叫我去惹大奶奶,原来是?怕她吃这陈年老醋。”

“我也是?嫁到这里来才晓得的。早年大哥哥有这个意思,对婆婆说,婆婆不答应。还是?忌讳你?的病根,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不喜欢先太太。”

这病给?人说得玄妙得很,妙真自己没多大知觉。就是?那回在周家跑丢发了一场病,也是?稀里糊涂的。

她听着好笑,“方才在那边屋里,大嫂子还说渊哥哥忘不了这档子事?。我看她是?多心,真忘不了,当初就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男人嚜,都是?嘴上?说得动?听,其实心里都有杆秤。”

妙真借这话反过头说她,“你?知道还纵着寇立。”

鹿瑛忙辩,“他倒不是?这样的人。他那个人还是?很重情的。”

这话妙真只是?半信半疑,反正女人看男人,有时候是?蒙着心看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准,总是?看不透良恭。不知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有没有与她怀着同样的心情?

良恭这厢却是?浑身?的不自在,同寇立并他两个不大要紧的朋友坐在一艘画舫内,身?畔倚翠偎红,蓦地从个下人成了座上?宾。

先前也晓得寇立挥金如土,此刻才知是?何等?阵仗。席上?的倌人都是?他结账,还不由?分说替良恭也叫了一个坐陪。简直叫良恭坐立跼蹐,面上?倒还沉稳。

天色渐渐暗了,画舫上?挂起成串红纱笼,船头船尾照着。红红的光倒映在黑魆魆的水里,是?几点不定的欲.火。

画舫是?泊在岸边不走的,一岸好几艘,闹得沸反盈天的。男人们脸上?都吃酒吃得醺红,倌人们脸上?也都是?桃色的胭脂,一个惝恍间,谁同谁就搂在了一处。

寇立将?搭在姑娘肩上?的手放开来指向良恭,戏谑道:“良恭到底不惯这种场合,看他坐在那里横不是?竖不是?的。”说着,那手招呼着坐陪那倌人,“快,别叫他闲着,都去敬他!”

一时席上?席下的倌人娘姨都围到良恭身?边去,这一个筛酒,那一个端着盅就往他嘴里送,“良相公?,怎么不爱说笑?酒也不吃,是?看不起我们?”

都以为他是?寇立的朋友,不知道他是?个下人。寇立也不说,像有意维护良恭的体面。他在那头望着良恭直笑,“良相公?当然看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他的身?边可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姑娘们便嗔笑,“谁家的小姐?倾国倾城?听过,没见过。”

寇立拣了条搽嘴的帕子笑着丢她,“你?自己听听看你?这话酸不酸!见不得相貌比你?好的?”

那姑娘又?改口,“旁的生得比我好的女人我是?一个也瞧不惯,唯独令夫人我是?甘愿拜服。”

说得寇立一脸骄傲,“那是?自然,我家鹿瑛那是?万里挑一。”

趁这功夫,良恭躲到窗户底下的椅上?。谁知寇立那里说完话,也抛席过来,手撑在窗户上?,“我是?知道的,安阆许诺日后?要提携你?。你?不是?久困人下的人,这样拘束,往后?跟着安阆到了官场上?,如何混?”

他款款而谈,有意显弄自己的见识,“那些人我是?见过的,我在京中的时候,狠与些王孙公?子打过交道。他们哪个不是?纵情声色纸醉金迷?你?要是?不会玩,反叫人瞧不起。”

怪道他待他这样大方,原来是?未雨绸缪。良恭如是?想,心头放松了许多。他是?最?怕人家无缘无故的好。

不过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看他终有一日能好?他自己不敢这样认为,歪歪斜斜地笑着,摇撼着手,“二姑爷过于看得起我了,我可不敢当。”

寇立斜下笑眼看他一会,又?道:“良恭,你?别看我这人没正行,眼光却很不错,这大概也是?生意人的本性?吧。我可是?一向不拿你?当下人看待,我看得出来,你?在尤家不过是?暂时混口饭吃,将?来早晚是?要发达的。”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精明。”

良恭展开两臂笑,“我看我是?蠢得很哩!”

寇立倒不关心是?他到底是?蠢是?精明,他挂心的是?妙真那两处庄田。也看得出来,妙真好哄,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好骗的,偏妙真又?有些听他的劝。

何况妙真的嫁妆是?安家得利,良恭要是?与安阆一条心,未必能轻易得手。

他脑子里思虑着,得叫这主仆俩都醒个神,别把宝全押在安家。脸上?仍是?无羁的笑意,“要是?你?蠢,我也不可能和你?打交道。我领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说句话。这事?情是?关乎大姐姐的,又?不好说给?她听。安阆待她并没什么真心实意,你?是?大姐姐亲近的人,要想法子给?她提个醒才好。”

良恭猜到大概是?说安阆与白池的事?,疑惑他竟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装傻充楞地笑着,“这话不论?真假,我可不敢说。这是?老爷太太该操心的事?,我不过是?个下人。”

“你?这下人可比别的下人不一样,大姐姐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却肯听你?的话。”

良恭自己也觉可笑,“你?从何处看来?大姑娘最?是?烦我,时常骂我。”

寇立噙着一线神秘的微笑,“这就是?了,她少对人这样发脾气。良恭,你?要真为主子尽忠,就该想着安阆那人靠不住,并不是?大姐姐的终身?,凡事?该替她想在头里。”

“我该怎样替她想在头里?”

寇立见他拧着眉低着头,真像是?绞尽脑汁在想。便在他身?边坐下来,嘁嘁低语,“大姐姐的病你?晓不晓得?你?又?知不知道岳父替她预备了多少嫁妆?这些东西到了安家,安家往后?不认账怎么办?咱们该为她留一份产业,啧,也是?为她这病留条后?路。”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良恭微微笑着,看他是?空有心计而无城府。

他仍做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这就更?不是?我能操心的了。”

“也不要你?操心,就是?要你?帮着给?她提个醒。我们这大姐姐,对钱财一向没个算计。”

良恭只是?不语,装醉地欹在椅上?阖上?眼睛。寇立有心拉拢他,默了会又?说:“还有件事?,我想自己找个稳当买卖做,奈何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你?别看我朋友多,许多不过都是?些酒肉之才,能做正经事?的少。我看你?是?个做生意的人,不如你?与我合伙?”

良恭掀一掀眼皮,身?子烂泥似的软在椅上?,只得用手托着脑袋,“承蒙二姑爷看得起,我可没有本钱呐。”

“本钱算什么?”寇立欠身?过来,“有了大姐姐那两份地契,随便哪里去押笔钱来也是?桩小事?情。”

话音甫落,良恭便一头栽在桌上?,怎样叫也叫不醒。寇立想他醉得厉害,朝席上?那倌人使个眼色,倌人便体贴地倒了杯热茶来,抚着良恭的后?颈喂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