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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这般好心?邱纶眼珠子两边转转,登时笑着下榻来,“一定是小姐打发你来瞧我的吧?小姐也听见我病了?”说?着翛然把胳膊一挥,“哎呀,一点小病,不妨事不妨事。”

那长寿见主子已?变了脸色,便把手放开,退到一边去?。

良恭把襟口?拍拍,微笑道:“姑娘是听见邱三爷病了,方才在房里?嘀咕说?:‘不过淋点雨,怎么就?病起来?这邱三,身?子骨竟如?此弱,往后可不要劳动他了,省得又带来他生病。’姑娘懊悔呢,不该劳您的大驾去?买那些吃食。”

邱三脸色又一变,唯恐妙真以为他体格羸弱,忙道:“什么病,不过是这些王八羔子大惊小怪。我好得很!你去?告诉小姐,说?我活蹦乱跳的。”说?着又翻了个念头,“算了,不要你传话,还不知你把话传成什么样子。我亲自去?小姐那里?一趟。”

说?话就?要踅出罩屏,倏给良恭一把拽回来。他正?骇然,不想良恭咬硬了腮角凑到他眼前来,“我劝你离姑娘远着些,我眼下要往南京一趟,倘我回来听见你还在歪缠姑娘,我叫你领会领会什么是铁打的拳头。我姓良的无父无母,身?无牵挂,不过烂命一条,可不怕什么邱家李家的。”

邱纶何曾吃过这种亏?怔忪一瞬后,一把将他推开,那张隽美的脸登时凶得有些狰狞,“我邱纶会怕你一个打杂的?姓良的,你厉害,我姓邱的也不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别说?跟前拦着你这条会咬人的狗,就?是隔着刀山火海,我一样拼到小姐跟前去?!就?凭你也想阻挠我?”

良恭倏地不讲话了,盯着他那副嘴脸慢慢笑了笑。这笑既是嘲讽,又似带着酸楚的心安。也许二者都有,他自己也辨不清。总之如?今再看这邱纶,觉得这纨绔公子傻虽傻了点,倒果然你是个心肠不坏的人。

其实男人过于精明?倒不是件好事,难免吃人不吐骨头。他蠢,妙真也笨,两个傻人撞到一处,倒是谁也算计不了谁,未必不是一种傻人有傻福。

他看了邱纶半日,笑着点点头,掉身?就?走。

邱纶以为是震慑了他,无不得意,回头对长寿说?:“瞧见没,他是个狠人,不见得爷就?是好惹的。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长寿立马迎来奉承,“要不说?是咱们爷呢。他算什么东西?要紧是,尤大小姐打发他来探爷的病呢,可见尤大小姐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邱纶愈发畅美非常,忙去?把搁冷的那碗汤药吃了,盼着明?日就?好全,好到妙真跟前去?给她?瞧瞧,他不是那病歪歪的骨头。

却说?妙真下晌到西屋来看林妈妈,坐在床前问了林妈妈几句,想起来告诉白池,“对了,表哥上京去?了,说?是要亲自去?问问那位施大人我爹的事。晨起动的身?。”

白池在椅上背身?坐着,正?在煎汤药。塌着背,拿把纨扇慢慢把那小炉子扇着,只淡淡回了句“噢”。

前面就?是敞开的窗户,夕阳斜撒进来,如?同温柔的一片金纱将她?包裹着。妙真看不见她?的面色,不知她?作何感想,又扭头对林妈妈道:“妈妈,我有桩事情要跟您老?人家商议。”

林妈妈也收回暗窥白池的目光,笑着看她?,“你说?,只要是有道理?的事情,都依你。”

妙真低了低头,“我不想嫁给表哥了。”

一时风停云止,屋里?悄然寂静,母女两个各自惊骇。这消息在白池是突然,可在林妈妈,她?老?人家把那日安阆说?下的话一嚼,就?知道妙真是为了什么缘故。

她?尽心竭力疼妙真,除了出于报答尤家上下的目的,也是为这一点。这丫头看着傻,其实心如?明?镜,只是把许多事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别人难堪,情愿她?自己难堪一点。

二十几年了,众人待她?的好未必不是一种负担。老?爷太太这不许她?摸,那不许她?碰,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她?也果然听着话不去?摸不去?碰,竭力配合着大家的溺爱。就?是有一点抵抗的地方,也不过把嘴一噘,背过身?去?怄会子气。

许多年来,人都拿她?当掌上明?珠,她?也肯规规矩矩地住在人的掌心,是一只甘愿配合静呆在金雕笼子里?的雀儿。

林妈妈看着她?,一时泪染眼窝。

妙真马上又道:“是我自己不想嫁了,我觉得表哥并不怎样好,配不上我。”

林妈妈勉强笑起来,“那你跟妈妈说?,他哪里?配不上你?”见妙真犹豫,她?抓起她?的手,“不妨碍,咱们娘儿们说?话,不叫外人听见就?是了。只管说?。”

她?三缄其口?并不是怕臊,是实在说?不出来。细数安阆,寒微出身?,刻苦勤奋,才高八斗,仪表堂堂,并没有哪里?配不上她?。唯独一点,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但谈爱是另外一码事,眼下她?们谈论的是婚姻。

这说?辞是立不住脚的,林妈妈会有一堆过来人的话拿来劝她?。

她?只好半真半假玩笑,“我想过了,我有那么些钱,凭什么白白带到安家去??雀香妹妹说?,嫁丈夫要嫁单看中我这个人的。我想她?说?得很有道理?,妈妈,你知道表哥是看重?我这个人还是看中了别的什么?我想他对我,是恩多于情的。往后他的恩报完了,又当对我如?何呢?”

林妈妈却道:“恩报完了,夫妻情分也就?处出来了,还怕什么?”

妙真些微提下嘴角,“我没这个把握。”

白池在后头静听半晌,也知道妙真,说?到底还是为她?和安阆的事,是妙真有意成全。

她?不敢插嘴,也惭愧得不能出声。这时候,更觉得心上压来一股不能承受之重?了。她?以为她?和娘不是一路人,其实她?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能好得到哪里?去??兜兜绕绕,如?今还不是想她?娘所想。

以为林妈妈有一筐话要劝,谁知她?老?人家又没说?什么,只摸了摸妙真的脸,“妙妙,这个事情妈妈可做不了主,这是你的婚姻大事,我就?是个下人。”

妙真笑着点头,把她?的被子理?一理?,眼角飞着点不易察觉的泪星。她?是打定了主意,像是一种解脱和认命,认下了她?其实是遭人厌弃的。

她?想着就?要哭出来,忙辞往房中,身?影从窗前掠过,林妈妈在床上抻着腰看,觉得那身?子真是个透明?的壳,一跌就?能跌碎。

看了半日,老?妈妈将白池叫到跟前坐,“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妙妙是为什么不要嫁到安家去??”

白池将汤药搁在床头几上,垂着眼默不作声。林妈妈隔了好一会忽地潸然泪下,“你看看这孩子,你们都觉得她?自小被娇惯着,要吃好的穿好的,不晓得体谅人,也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你看看,她?是那样的孩子么?她?心里?什么不晓得?她?说?不嫁了,是为你呀!”

在这桩事上,白池早养成了沉默的习惯,空自低着头,也有泪珠儿落在裙上。

“她?为咱们,咱们越不能没良心。好孩子,你听我的,和安大爷断了,往后也不要再来往。咱们母女两个,吃人家住人家不说?。你从小到大,虽没怎样吃着我的奶,可府里?头短了你一口?不曾?你吃不够我的奶,就?遣人在外头拿现挤的羊乳喂你。到了该识字的时候,请了个先生来,一样教导你和她?。花信那丫头如?今连多几个字也不认得呢!是不是当你小姐似的教养?是不是锦衣玉食供着你?咱们帮不了什么就?罢了,要是这时候落井下石,那真是狼心狗肺!”

辗转了这许多的路程,白池也渐渐认同了林妈妈的这番道理?。要是从前还能和妙真争一争,反正?妙真失去?这一样还有那一样。现下怎么好意思?再去?抢她?的?她?丢了安家的亲事,就?得费心再去?另谋前程。

白池何以忍心?哭过一会,嗓子眼里?艰难的逼出几句话来,“娘,不必多说?,我晓得道理?。我听您的,您怎么打算我就?怎么做。”

林妈妈又是一汪眼泪。女儿难道不是自己的?可正?是因?为是自己的,心下才有了一番打算,她?是情愿委屈自己也要涌泉相报的人。

隔日良恭要启程,特地到西屋来拿银子。她?老?人私底下背着妙真嘱咐,“妙妙想退安家的亲事,我想着你上南京去?,先不要告诉老?爷太太听。一来呢,他们如?今哪还有精力操心她?,何必又给他们寻这些烦恼脑?二来,你们是年轻孩子不懂,又要面子,想着安大爷那日说?的那些话难听。可反过来想想,他那是急火攻心乱说?的。你把他打伤了,他跟你计不曾?伤还没好全,又要为老?爷的事上京去?奔走。”

她?欹在床上,把手抱在腹上笑起来。良恭在床前聆听着,不怎样接话。

说?着唤了白池进来,林妈妈问一百两银子打点好没有。白池摸了张宝钞出来,“昨日叫瞿尧去?找舅太太抽调那笔钱,舅太太正?在那里?为雀香姑娘的事发烦,懒得麻烦,就?给咱们借了一百两。”

林妈妈一抬下巴,“给良恭。”

白池转而递给良恭,看了看他道:“你出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二人又转到廊下,天色昏暝,还不到五更天。廊下铺着一地月光,白池站在月光里?,把妙真那屋望望,听见里?头她?和花信还在为良恭打点行囊。

她?便和他放心低声说?话,起头就?微笑,“一百两银子,这可是笔大钱呐。”

良恭猜到她?要说?什么,把身?子侧转,“你放心,我绝不会就?卷着这笔钱跑了。”

白池一个颔首间,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你想多了,我是想叮嘱你可别丢了。我要是还疑心你,早就?把你上回绑我的事情告诉大家听了。”

良恭脸色一变,又转过来,满脸诧异,“你晓得是我?”

“原本你不敢肯定,不过现在敢肯定了。”

白池好笑着,良恭心知是遭了她?的诈,觉得往日真是小瞧了她?。

她?倒笑得如?月光一样幽静坦然,“其实要是没有这一遭,我反倒不放心你。你绑了我,和人家价钱都讲好了,最后又把我放了,可见你这人到底还是有些良心。有你跟在妙妙身?边,我倒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