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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黄六月, 火伞高张,这?边厢妙真刻意瞒着林妈妈与白池,请她舅舅与邱纶出面解了和安家的?婚约。那边厢林妈妈也瞒着她,打点东西预备将白池送到无锡去。

这二十来年在尤家, 林妈妈也攒下些体己, 可这?一向贴出去不少,下剩五六十两?, 都?装在一个匣子内交与白池, “他们?邬家虽然有些家底, 可你是新人进门, 得放些钱在身上。你自小跟着妙妙也是铺张惯了的?人, 倘或一时有过不去的?地方, 把这?钱拿来使?用。”

白池不去接那匣子, 转去妆台木然地梳着头。镜子里也是一张木然的?笑?脸,她微笑?成习惯了,那笑?仿佛要终身嵌在脸上,不论心下是喜是悲。

她道:“还是娘留着吧, 您的?病不少请郎中抓药。”

“我不缺这?一项使?用, 妙妙那孩子这?点孝心还有。”林妈妈硬去给她放在打点好的?一只大描金箱笼里。

这?时胡老爷打发了个?管事的?来回,“林妈妈,姑娘,老爷定下后日就动身,都?打点好了, 我亲自送姑娘去。”

林妈妈谢着抓了些散钱给他, 转进来, 又有些担忧,“你去瞧瞧, 要是果然像舅老爷说?的?那样好,你就留下。倘或不如意,你还回来,我再替你打算人家。”

白池挽好头起身,一面答应着,一面将她老人家搀回床上去,“您还是睡着吧,这?几日您的?病又不大好了。”

说?话?就往正屋里去,这?半月她伴妙真的?时候多了些,一处长大的?两?个?人要乍然离散,心里总觉得是从身上剌了快肉似的?。妙真还不知情,并花信两?个?在屋里说?话?。

这?两?头的?事情花信皆不晓得,晓得她藏不住话?,都?把她瞒着。她只顾抱怨自己的?事,“我昨日在那边井里打水,和他们?家一个?婆子吵起来。那婆子也太欺负人了些,我千辛万苦打上来的?水,她嬉皮笑?脸说?两?句,也不顾我答应不答应,就倒进自己桶里。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从前在家时也没有哪个?婆子敢如此?欺负我。”

近来炎天暑热,难免火气大,花信本来爱抱怨,现下抱怨得更多。妙真觉得自己把她带累的?,讪着不好搭这?腔,只趣她,“你还晓得个?‘虎落平阳被犬欺’,跟我一样,也长进了。这?些力气活,你叫宁祥去做好了,宁祥高兴做的?。”

宁祥就是严癞头,花信更愿意叫他的?绰号,“那严癞头长得五大三粗的?,我看见?他都?有几分怕,哪里敢使?唤他?我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挥拳头。你看他对邱三爷都?不客气呢。”

说?到邱纶,想起些话?来,走到榻上正要对妙真讲,不想白池进来,就不说?了。

白池挨在妙真这?边坐,因要走了,待花信也不免亲善许多,“你不惹他他打你做什么?人不可貌相,他虽是个?粗人,可依我看,也并不是什么恶人。”

花信乜来一眼,“你怎知道?”

她当然知道,那时就是给严癞头和良恭绑去的?。良恭偶然过去一回,都?是严癞头在那里守着她。松了绳索怕她跑了,栓得紧了又怕勒着她,后来是扯了条布捆的?她。一日三餐,哪一顿都?不缺她的?,她慢慢不怎样怕,因此?才不吵也不闹。

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识得比你略多些,看人也比你有些眼光。”

眼瞧着花信又要争执,妙真忙扭过头问:“妈妈今日好些了么?我才刚起来,还没过去瞧呢。”

“还是那副样子,这?会又睡了。”

“那我晚夕再去。”妙真想着与安阆的?事情完了,自然就该打算她和安阆的?事。刻意说?道:“不知表哥这?会到北京没有,几时才回来呢。”

白池只淡淡摇首,“不晓得。良恭只怕到南京了吧?”

妙真也知道她是有意不搭腔,心里倒觉好笑?。她扯扯她的?衣裳,“这?衣裳是旧的?吧?白池,你像是自打咱们?家里出来,这?两?年?就没裁做过衣裳。昨日邱纶拿了好些料子给我,给你裁衣裳穿吧。”

说?话?就去吭哧吭哧地把几匹料子搬来榻上,三个?人扯着看,是些秋冬的?厚料子。妙真有意要给白池裁衣裳做嫁妆,因此?忽略花信与自己不提,“这?颜色太淡了,不大合适我穿,都?给了你,咱们?叫舅妈请个?裁缝师傅进来量量。”

花信在对过一听,心下老不自在,暗暗把二人瞟一眼。将那匹藕荷色的?扯开一角,“这?个?颜色倒好,花纹也好看。姑娘记不记得,我有件藕荷色的?纱裙,你说?我穿着最好看。”

妙真领会意思,打算一笑?混过去。笑?也笑?得尴尬,心想这?会要先?紧着白池,等安阆回来,少不得就要张罗婚事了。

白池想的?却是后日走,哪里赶得及裁什么衣裳,推给花信,“你喜欢你就拿去裁,我的?衣裳多得很。”

花信因见?妙真脸色,只得要一片,“我不要多的?,我拿尺头来比,够做件袄子就成。”

妙真忙道:“对对对,等我再得了,再给花信。”

三推四推下来,料子还是落到白池头上。妙真盘算着这?可不够,白池虽是丫头,可要嫁的?是榜眼相公,嫁妆得体面些。想着要从自己那份嫁妆里抽调出二百两?银子来办。

少不得次日起来,吃过早饭就走到胡夫人房里去要。胡夫人彼时正在房里听往苏州去回来的?那管家回话?。

那管家笑?呵呵禀道:“小的?带着些东西上黄家去,说?是老爷太太差我去送礼。亲家太太很是高兴,和小的?客气了好半晌,又留小的?在府上歇了一日。小的?留心打听,黄家像是听见?了咱们?姑娘的?事,可并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反说?一定要拿到那两?个?贼人正法。”

这?屋里正按时按份地在摆早饭,原本胡夫人是吃不下,陡地一听,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来,顿觉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胃口也起来了,端着饭碗直笑?。

“你这?是自己猜的?还是听见?谁说?的??”

“小的?是听他们?家太太跟前的?婆子说?的?,那婆子的?意思,想必就是亲家太太的?意思。我想他们?黄家已猜到了小的?来意,可这?话?呢,不好当面讲,就使?个?婆子递话?。太太尽管放心,没事了,人家心里只心疼咱们?姑娘。”

胡夫人愈听愈觉通体舒畅,“那姑爷你见?着没有?”

那管家摇摇头,“小的?去的?不巧,说?姑爷和几个?朋友去访一位才华横溢的?先?生去了。”

胡夫人那年?去也是赶上这?位黄四爷出门,只在瞅见?门前瞅见?他一个?背影,给一班下人围簇着,前呼后拥,排场非常。

“到底官贵人家,你瞧,这?胸怀就是不一样。听见?咱们?姑娘的?事,首要想的?是要严惩贼人。要换寻常人家,舌头根子还不嚼起火?”她一面说?,一面翻着眼皮笑?,“这?样的?人家,教导出的?公子也不一样,你听他们?说?去访先?生,这?样大热的?天还肯出去拜访那些有学?问的?人,又可见?他是个?谦卑有礼的?人。”

说?着把饭也且放下不吃,好一堆话?表彰自己的?功绩,“你老爷还说?我是费七八力去高攀,我看不见?得,人家也很看重我们?姑娘嘛。要不是我主动去攀,这?样好的?事能落到咱们?家头上?我知道这?些,心里总算踏实了,好,也算你大功一件,去领赏吧。”

碗一搁下,再不能吃了,只觉肚肠都?给这?喜气阗满了似的?,吩咐收拾饭桌,端上茶来,又遣人去叫胡老爷。

她窝在那给太阳晒烫的?一角榻上,脸上的?笑?迟迟落不下来,连胡老爷进门,也不再讽他。知道他是从是孙姨娘那头过来的?,也难得宽厚不去计较,叫丫头又上碗茶来。

把管家的?话?一一告诉胡老爷听后,胡老爷也满是意外之喜。眉梢一挑,奉承了他太太几句,“还是你办事办得牢靠,黄家这?样宽厚的?人家实在难得。”

胡夫人笑?着乜他一眼,“你前头不是还怪我尽出些歪主意?这?可是歪打正着了吧?这?下好囖,黄家这?头是不能生一点变故了,雀香这?两?日呢,也不闹着要死要活了。我的?病呢,也好了。你呢,也去对你那孙姨娘说?,家里的?事情不要她操心了,她是什么份上的?人,也配当我的?家?”

胡老爷“呵呵”笑?着,打算把关于孙姨娘的?话?含混过去,盯着雀香问:“姑娘好了?我下晌也去瞧瞧她去。”

“你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去瞧她啊?她闹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嫌她闹得烦?有你这?么当爹的?么?我看你也不必去,她有娘就行?,爹,只当他死了。”

正说?着,听见?妙真过来,胡家两?口忙收起些没遮拦的?话?端坐起来。妙真近前行?礼,无论如何,她与安家的?婚事算是彻底告吹,胡老爷也算对安老爷有了交代,因此?打着长辈精神,难得关怀,“近来天气热,姑娘家身子弱,少在日头毒的?时候走动。”

妙真笑?着旋去椅上坐,“这?会太阳还温和呢。我是有事情来烦舅舅舅妈。”

“什么事情,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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